她说完, 眉尾轻挑, 从时涧墨身旁走过, 朝皇宫里走去。
轿车上紧接着又下来三个下院议员,都是她的拥簇,看她走了, 也跟了进去。
其中最矮小的跑到她身旁,温知予问道:“监察院的人什么时候来?”
“他们说会半小时内到。”
“太慢了。”温知予皱眉, “让他们动作快点。”
“是。”
“还有。”温知予吩咐道:“把一个叫玉翩然的宫女找出来, 调查说她是华清宫的人, 去华清宫的人里面找她,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管,抓到她送进乾清宫里就好, 速战速决。”
“知道了温议员。”
做完这些, 在即将踏入宫廷时,温知予转身再次看了时涧墨一眼,唇边带笑, 眼里却满是复杂。
时涧墨站在原地, 脑海里忽地闪现出某个画面。
画面中,高大的书房内, 父亲听见她的话不可置信地从书桌后站起来,“刚刚的话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承袭您的爵位。”她并不畏惧父亲的目光, 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 声音轻柔, 却很有力度。
“为什么?”
“因为没用, 承袭爵位,当个贵族,除了地位和名誉,根本没有其他用处。”时涧墨很认真地说:“我想做个有用的人,想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父亲英俊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有意义的事?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当医生,填志愿时,我所有志愿填的都是医科大学。”时涧墨眼帘微垂,“做了医生,即使我能做的,只是让皮肤擦伤的人伤口愈合,又或使感冒的人恢复健康,都比当什么议长,做什么大臣要有意义的多。”
“……胡闹!”
“阿时,你不要这样。”父亲身旁的貌美妇人慌忙阻止他手里的动作,“你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吼过小墨,难道你还要打她吗,小墨的妈妈在天上要是看到你这样对她,她会有多伤心,冷静一点……”
“大人?”
“大人?”
“老时?”
时涧墨回过神,沉静秀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被激怒过的痕迹。
颜新看她眼神重新聚焦,忙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
时涧墨的表情本来温温淡淡,但突然间,她抬眸,眼底闪过清冷的光,“玉翩然。”
“什么?”颜新不明白她为什么提到玉翩然。
“要在温知予之前找到她。”
她已经拿出手机给玉翩然打电话,“温知予在找她。”
温知予在找玉翩然?
怎么可能,这两人之前毫无交集,温知予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找她,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找到她又会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她家大人这么着急?
颜新不明白,她本来以为温知予只是代替她的父亲来宫中观礼的,没想到却牵扯到玉翩然。
她心中开始不安,见时涧墨给玉翩然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打通,脸色都沉了下来。
“怎么了?”她问。
时涧墨握紧手机,指头逐渐泛红,“打不通电话,难道她已经被……”
“大人你别急,我有玉翩然好友庄庄蒜的电话,我打给她。”
颜新立即拨了个电话给庄庄蒜。
这次,电话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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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前,玉萃和皇后已经离开了,
华清宫的人正要往乾清宫走,玉翩然忽地觉得肚子绞痛,她捂着,试图忍了忍。
……嗯,果然,“嗯嗯”这种事情是忍不了的。
“蒜蒜。”
她可怜兮兮地问好友,“你、你有没有带纸啊……”
“糊糊,说你糊你可真糊啊,幸好我在,不然你怎么办?”庄庄蒜从怀里取出纸巾给她,“想上厕所?”
玉翩然小鸡啄米。
可是去哪儿上呢。
她头疼。
宫里的规矩太多,各个宫殿管制也不同,像她在养心殿和御膳房之间的这条分叉路上,想上厕所,这两处都是不能去的,回华清宫吧,又太远了,又不能就地解决。
……宫里这么大,为什么不能多修几个公共厕所呢?
看她脸色臭臭的,庄庄蒜真怕她表演个当场失.禁,忙说:“太医院应该可以吧,毕竟是医院,除开养心殿和御膳房,是离这最近的了,糊糊,你快跑过去。”
“嗯嗯。”
玉翩然接过纸,想跑就得牵起裙子两边,但这样手机也不好拿了。
她干脆把手机给了庄庄蒜,“帮我拿着,我马上回来。”
前脚,玉翩然提着裙子跑了,后脚,时涧墨给庄庄蒜的电话就打来了。
由于时涧墨在玉翩然手机上的备注名为“不解风情の小黑鱼”,庄庄蒜也不知道她是谁,犹豫了下,还是没接电话。
结果“小黑鱼”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庄庄蒜才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要找玉翩然,刚要回拨,她的手机响了。
“喂,庄小姐?”
“颜保镖是你啊,有事吗?”
“玉小姐在你身边吗,时大人刚刚给她打电话她没回。”
原来“小黑鱼”是时大人啊!
庄庄蒜忙说:“她不在,去上厕所了,厕所离我们站的位置远,她就把手机给放我这,提着裙子跑过去了。”
“……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应该是太医院,因为太医院离这最近了。”
“好,谢谢你。”
颜新挂断电话,把事情和时涧墨说了一遍,“有点糟。”
时涧墨听完,当机立断脱掉鞋子,颇为粗鲁地抓起长裙,“进去分头找她,你跑得快,直接去太医院,我怕她路上就被温知予的人找到,我去乾清宫附近找。”
今天会有很多很多人来宫廷。
这些皇室贵胄与时涧墨交情一般,然而很快,他们就会看到平日最优雅的贵族时涧墨抓起长裙,赤着双脚,在宫里奔跑着的情景。
谁知他们之后会怎么编排她?
了时涧墨不顾形象到这个地步,颜新就知道事情已经严重到了一定程度。
“好!”
她立即应下,和时涧墨分开进宫找玉翩然去。
她们在寻找玉翩然的同时,温知予也从同僚那得知了个坏消息。
“她不在华清宫的宫人那里?”
温知予的眼睛左右飘闪,“这下事情就麻烦了,必须快点找到她,不然前功尽弃,也要在时涧墨跟前自打巴掌了。”
她在同僚们目瞪口呆中干脆利落地甩掉高跟鞋,“她长什么样,我也去找。”
矮个子的把手机里存的照片递给她看,“调查时偷拍的照片,还挺漂亮。”
温知予漫不经心扫了照片一眼,等她反应过来,直接夺过手机,放大了玉翩然的脸。
“是她?”她喃喃自语。
是那个故意在她面前抱住时涧墨,让她和她男友感到非常尴尬的女孩子。
胆子很大,有点小聪明。
还挺会气人。
温知予努力从仅有一次的见面中挖掘她的性格和特点。
时涧墨是个讨厌肢体碰触的人,当时,她由着玉翩然抱住她,看来对她也是蛮特别的。
“原来是这样。”
她笑起来,瞪着三人,“愣着干什么,去找她啊,四个人,宫里的东西南北也该翻个遍了。”
“是,温议员。”
“我们这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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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跟你说太医院是可以借厕所的地方?”
“太医院是皇家医院,不是只有厕所,更不是麦当劳肯德基那种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这么急,怎么不回自己宫里去啊?”
“……”
被太医院的人无情拒绝后,玉翩然捂着肚子,迷茫地举目四望。
她腹痛如绞,真不知如何是好时,看到离太医院不远处的一座宫殿。
那宫殿极为冷清,其他宫殿前都会有警卫看守,但这座前面连个人影都没有。
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玉翩然想起来,在肖尚宫让她记的皇宫示意图里,这座宫殿叫“棠梨宫”。
不知是谁,好像曾在她耳边说过,棠梨宫是禁-区,平时绝对禁止人进去,如果有人违背,会直接被逐出宫去,连流浪猫也不放过。
这样的一座宫殿,活物肯定没有,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什么奇怪的东西……
但没有人,也就意味着不会有人阻拦她进去,而棠梨宫再怎么是禁-区,也一定是有厕所的。
很快就要举行玉萃的加冕仪式,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赶到乾清宫附近了。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玉翩然咬咬牙,心一横,往棠梨宫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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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翩然进去后发现这里与想象的根本不同。
首先,棠梨宫异常干净,里面所有置放的东西一尘不染,说明日日都有人来这里进行打扫。
只是打扫的人并不理会棠梨宫中的植物,因此各种植物肆意生长,棠梨宫前后院杂草草均两米高,藤蔓植物疯狂绕柱,绿意撞眼,整个宫殿看上去像是某个旧世界的古老遗迹。
但她哪有时间欣赏,直奔厕所而去,幸好很快找到,解决了燃眉之急。
就连厕所,也非常干净,甚至还飘着一股很淡的香气。
玉翩然洗手的时候,才得闲看了几眼宫里陈设,愈发不明白这里为什么要被设为禁-地了。
直到她准备走出去时,余光中白色的东西通过光的反射刺进她的眼睛里。
她扭头,看见应该是通向寝宫的游廊地面上,掉落了不少白色纸张。
纸上好像有字。
玉翩然当然知道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也知道如果是在一部恐怖电影里,她绝对是最先炮灰的那个。
——所以她选择走快点过去,看一眼就走。
走得越近,地上散落的白纸就越多。
玉翩然在快到寝宫前停下,蹲下.身,看了看纸上写的字。
令她惊讶的是,这些纸都是一封封一模一样的书信,开头和落款严格遵循书信格式。
开头的称呼都是一个人,叫杳杳。
结尾落款的也都是同一个人,叫行行。
也不知道这个“行行”,是念“行走”的“行”,还是“一目十行”的“行”。
……无论是收信人,还是写信人,两个人的名字都奇奇怪怪的。
书信内容当然也是完全相同。
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开头和落款之间的空白就由这三个字细细密密地铺满。
写信的人,应该是“行行”吧,字迹清秀,可能是个女人,极有耐心地写着那三个字,认真到没有一个字写错,没有一个笔画是潦草的。
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她的爱意和心意。
他们会是谁呢,难道是先皇曾经偷纳的一位妃子,后来喜欢上了宫里的某个侍卫,天天写信给她的情郎,东窗事发,两个人都被处置,这里也成了先皇的心头刺,列为禁-地了。
但是,她听说先皇当年为了让易夫人进宫,闹得沸沸扬扬,要真是还有什么温香软玉,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的。
玉翩然相信“行行”对“杳杳”的爱,但是一想到这里是禁-区,不知这两位是否还在世上,就感到头皮发麻。
她站起来准备离开,看到一张被其他纸压在下面的纸上好像写的不是书信内容。
玉翩然犹豫了下,把那张纸从堆叠的书信中抽了出来。
这字一看就知道还是“行行”写的。
这张纸上写了两行诗。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上过中学的人都知道,这两句话,出自诗经《氓》这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