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点, 上议院议会大厅。
颜新在大厅里等待了会, 当她看到议员全部到齐, 便满怀歉意地说:“抱歉各位,今早时大人有事请假不能来,请你们自行组织会议讨论议案。”
“时议长为什么不能来?”
一名议员问道:“这是时议长这个月第三次请假了, 我们需要理由。”
颜新面露尴尬。
她想了想,似乎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搪塞, 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说:“大人上星期放飞了只麻雀, 又舍不得反悔了, 现在……她打算去把麻雀找回来。”
众人哗然。
“时议长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有人不满地说。
“她这不是给机会让下院的温知予弹劾她吗……”
颜新一脸歉然地假笑,看他们发牢骚。
她想,她在这里忍受的折磨, 之后全都要找时涧墨讨回来, 上上个月被她扣光的奖金这个月得补发……嗯,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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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涧墨在颜新到议会大厦的时候,已经来了上次放飞麻雀的地方。
旁边有个村子, 看上去很荒凉。
时涧墨没进去, 她今天就像她穿的衣服一样,随性地绕着村子走。
后来她发现村子北面有条河流, 就在河边坐下,清清静静地独处了会, 欣赏这里的风景。
水很清澈, 水流有条不紊地往远处流去。
天蓝云白, 与这里的静谧相得益彰。
时涧墨发觉自己一人独享美景有些自私, 拿出手机,想拍几张照片发给玉翩然。
“小姐。”
这时,有沙哑声音从后方传来。
时涧墨转头,看到一六旬妇人向她走近,站起身。
妇人走到她面前,细细地看着她,问:“小姐,你为什么又来这里了?”
时涧墨笑了笑,不慌不忙地问:“阿姨,您认得我?”
“你上次来过这。”妇人说:“你长得很俊,非常俊俏……我那天远远瞧了你一眼,就没忘记。”
妇人不安地问:“小姐,你为什么又来这里,来一个不属于你的地方呢?”
时涧墨说:“您上次看到我,有看到我在做什么吗?大概半个月前,有人捡到一只受伤的小麻雀给我,拜托我治好它,我悉心照顾它一个星期,看着它痊愈后就带它来这里放飞了,可放完我就后悔,想回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它。”
妇人听完笑起来,脸上的不安也减少许多,她说:“小姐,放飞的鸟怎么可能找得回来,再说,就算它在这里安居,你能认出它吗,它毕竟是只不起眼的麻雀啊。”
说着她感慨道:“小姐你心真善,像你所说,那麻雀应该是不小心离巢受伤的,通常这种情况幼鸟都很难活下来。”
她看向河流对面,轻声说:“就像年轻人以为,离开家乡就可以闯出一片天地,其实这是件很难的事情。”
时涧墨认真地听妇人说的每个字,她对妇人道:“阿姨,您的谈吐很好,像您这个年纪的阿姨们,很少有您这样说话有趣的。”
“有趣?”妇人摇头,“也许吧,以前孙子孙女在的时候,他们喜欢听我讲故事,那时我还真觉得自己说话有点意思……但现在,他们也离开这里了。”
时涧墨露出惋惜的神色,“您在这里待了很久吧?这个村子看上去没多少人了,想来您肯定见证过许多离别,心里有许多故事吧。”
妇人笑,眼睛眯起,含着自嘲说:“是啊,但现在已经没有人听我说话了。走了,都走了,走了好啊……”
时涧墨与她一同看向远方,看了很长时间。
后来,时涧墨说:“阿姨,如果你不介意,其实我想听你说故事,我还是想找到那只麻雀,以后,我可能还会来这里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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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有许多故事。
她不会向妇人提出要听谁家的故事,目的性太强会引起妇人的怀疑,
所以她每个都听,听她把每家每户的事情都说一遍。
虽然她很急,但幸好她很能耐得住性子,心想也许有一天妇人能说到某个关键信息,就继续听下去。
这次她毫无收获地回去了。
她并不气馁,回去的路上接到玉翩然的电话。
玉翩然告诉她:“我现在在人事部,司簿大人手下上班,你都不知道,司簿大人好凶的,司娱、典娱还有掌娱大人,想过来偷偷地看我,被她发现了,司簿大人非常严厉地训斥她们三个人,她们灰溜溜地走了,我特别愧疚……”
时涧墨开车,微笑着听她说当上女史的新生活。
玉翩然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见时涧墨一直没怎么说话,有些郁闷:“我话太多了对吗?”
“没有,我就喜欢听你说话。”
时涧墨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我说了很多我的事,你却不说你的事,你太过分了,要是不说些甜甜的话,我会生气的!
“每一次,我很忙很累的时候,就很想冲进宫里去见你,但我忍住了。见不到你很难过,但听见你的声音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你知道么,你的声音一响起来,就好像在我周身构建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结界,什么东西都进不来。”
时涧墨说:“此时此刻,我的世界里只有你的声音,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时涧墨的嗓音,柔柔地通过话筒,传到玉翩然的耳朵里。
她说情话,就像在说一首诗一样。
玉翩然脸热热的。
她看到餐桌对面,陈灵和庄庄蒜都不吃饭了,一边看着她,一边和对方说悄悄话,还笑起来,就知道她们在打趣她,连忙轻咳了声,说:“你要注意休息哦。”
“好。”
“对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玉翩然压低声音,把她在工作中的发现告诉时涧墨。
“你说有个姓秦的人,不知男女,莫名其妙地在宫人名册中消失了?”
“嗯,我的第六感跟我说,这个人可能是女的,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大家可能都叫她秦姑姑。”
“我知道了,我会去查,你在吃饭对不对,我好像听见庄宫女和陈宫女在取笑你?”
经过这段时间的聊天,时涧墨知道玉翩然身边现在不只有庄庄蒜,还有了个名叫陈灵的小宫女在支持她。
“我……”
“由着她们取笑——你这么想,你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她们有吗?你该取笑她们才是。”
玉翩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时涧墨夸起自己来可真是坦荡。
她又和时涧墨说了几句,和她甜甜地说了再见,才依依不舍放下手机。
陈灵羡慕地看着她:“是男朋友吧?玉宫女和男票好甜蜜呦!”
庄庄蒜没说什么,抿着唇笑。
玉翩然含含糊糊地揭过此事,“吃饭吧,再不吃要凉了。”
快吃完饭时,玉翩然和庄庄蒜都发现陈灵看上去很焦虑的样子,便问她怎么了。
陈灵小声说:“你们有没有发现,最近宫里不太平,气氛是越来越紧张了。”
庄庄蒜点头,说:“确实,我感觉宫里暗流涌动,好像马上会发生什么似的。”
玉翩然现在住内务府,对宫内一些事了解的不如她们多,就问发生什么事。
陈灵解释道:“玉宫女,现在宫内的人分成两大阵营,一部分支持你,一部分还忠心耿耿任由皇后娘娘差遣,你没发现,吃饭的地方都分成两拨儿坐了吗?”
玉翩然往四周看去,吃了一惊。
她这才发现,有少数在她这边吃饭,大部分人在对面吃饭。
她看见嘉兰在对面,时不时看她一眼。
两边的宫人看向对方时,眼里也隐隐含了敌意。
玉翩然皱起眉头。
庄庄蒜说:“虽然现在支持糊糊的人不多,但毕竟有太后娘娘帮着糊糊,我已经发现,每一天,都有一两个人会坐到我们这里来。”
陈灵一口气把碗里剩下的汤喝完,轻叹道:“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身边有个人可以和皇后娘娘对抗!但我就是担心这个,玉宫女,我怕这些人对你不利,总感觉……马上会爆发什么事情。”
玉翩然笑了一下。
她安慰两人:“没事的,我倒不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先安心吃饭,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别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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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翩然虽然这样安慰好友们,但到了傍晚,她教完课回到自己的房间,要开始誊抄名录时,脑海里却不断回想吃饭时的谈话,让她没办法静下心抄写名字。
想起宫人们之间已经有了敌对情绪,她按住太阳穴,心中不觉担忧。
有人在此时敲门,她被吓了一跳,以为是庄庄蒜来找自己,打开门,却看到司簿大人站在门口,“玉翩然,你来我这也工作一星期有余,我来检查你的工作进度。”
司簿没下班还亲自来检查工作进度?
玉翩然心想,幸好自己回来之后没立即把衣服鞋子袜子乱甩,不然被司簿看到屋子如同猪窝,一气之下可能当即把她赶出去了。
玉翩然说:“大人请。”
司簿非常优雅地进来,看到书桌上很乱,眉头微蹙,随意拿起一本名册,看她字迹工整地抄写了所有名字,眉头松了松,问道:“名录在电脑上录入了吗?”
“同事给我传了一份之前的名录文件,我进行比对,如果有出错的地方会进行修正。”玉翩然回答。
“嗯。”
司簿没再说什么,放下卷册。
玉翩然看她要走了,忙说:“大人,我想问你件事。”
司簿看她,“问什么?”
“你对宫里是什么看法,为什么论述要出那样的题?”
玉翩然很期待地看着司簿,但令她失望的是,司簿很冷淡地说:“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想到就出了。”
“哦……”
司簿却没立即走。
她问:“你现在还在华清宫做事?”
“是。”玉翩然说:“上次您跟我说的话,我向肖尚宫转述了,她很生气,但无可奈何。”
司簿听完笑了笑,表情讥讽,“你知道十年前我是和肖尚宫一起进的宫,那时还是很好的朋友吗?”
这件事出乎玉翩然的意料,她睁大眼睛,摇了摇头。
“那时我们因为想法不同,她跟随皇后,我考进内务府,一步一步,她做到尚宫,我成了司簿。”司簿淡淡地说:“我们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什么,但后来才发现,没有能力,可以做的最好的事就是服从。”
她这时把目光对向玉翩然,深深凝视她,“可如果有能力,只改变就太令人失望了,要能打破点什么东西才好,玉翩然,你想打破什么?”
她的问题让玉翩然心里一惊。
玉翩然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司簿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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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翩然工作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