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涧墨和玉翩然并没有在观星台见面。
两人先向对方狂发了会表情包, 各自又挑了其中不错的暗戳戳收藏起来, 预备下一次“对战时”使用。
玉翩然:【我不想在观星台和你见面】
时涧墨:【那在哪里见?】
玉翩然:【我不告诉你, 你要自己猜,反正,我就在宫里的某个地方等着你】
玉翩然:【不见不散~】
时涧墨的手置于下巴处, 认真想了会。
到晚上她进宫,装作漫不经心散步的样子, 慢悠悠晃到华清宫附近。
她停下来, 走到外围的第十六颗树下, 也就是玉翩然教课的地方。
除了她自己,一个人都没有。
时涧墨疑心自己弄错,往别的方向走, 但没走几步就停下, 返身折了回来。
她回到第十六颗树旁,手按住粗糙的树皮,抬头向树的里面看。
眼睛适应了黑色后, 她很快看到在树枝树叶的掩藏中, 那双狡黠的眼睛盛满笑意,散发细碎的微光。
两人对视的瞬间, 树上的那个人没忍住笑起来。
玉翩然说:“你找到我了。”
时涧墨摇头,轻声道:“胡闹。”
“才不是, 这是情趣。”
玉翩然说着, 把手伸下来, “要上来吗?”
“等等。”
时涧墨握住她的手, 没有立即上来,就那样挺直地站着,抬头仰看着她。
时涧墨问:“我从前有这个角度看过你吗?”
玉翩然想了想说:“没有,就算有,好像也很少。”
时涧墨凝视她一会,说:“你这个角度很好看,很妙。”
“胡说。”玉翩然立即嚷嚷起来:“这个角度你只能看到我的鼻孔,怎么可能好看。”
“别闹。”时涧墨轻声“呵斥”她,继续说:“这个角度,刚好月光透过树叶照下来,你的下颌线条显得很清晰,很柔美。”
玉翩然心里很高兴,她说:“再说点。”
时涧墨点头,“你的鼻尖很翘,这不是手术能做出来的,浑然天成,这样看你,好像你鼻尖上的小雀斑在发光一样。”
玉翩然“咯咯”地笑起来。
“还有吗?”
好嘛,刚说了两句让玉翩然有些上头的话,时涧墨就不说了。
时涧墨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拉我上去。”
“嗯,拽紧我。”
被玉翩然拉到一半快要上去的时涧墨轻声喘气,说:“我突然意识到……我这样上树很不优雅,认真说起来,‘上树’这个词,本身就很不优雅。”
“现在才意识到?晚了!”玉翩然就像个恶棍土匪似的,不由分说把时涧墨拉到她旁边的树枝上坐下。
时涧墨坐上去后,很自然地搂住玉翩然的脖子,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她刚要说什么,玉翩然的手就捂住了她的唇,小声说:“你听。”
听什么?
时涧墨还在疑惑,就听见脚步声自远而近地传来,同时有两个宫女抱怨的对话传进她们耳里。
“这些贵族真的烦死了,从前他们不进宫还好,进宫以后我们的工作就繁重了几倍!我都想辞职回家了。”
“如果只是把宫殿搞得一团糟就算了,有些贵族根本糜乱成性,还想勾.引宫人呢,呸,臭不要脸,恶心坏我了。”
“不行,明天我要去玉宫女那里听她说话,不知道怎么了,现在能让我静下心的方式就是去她那里坐一坐,听她讲课。”
“我也是!哪怕她什么都不讲,我也觉得心安了,明天我们一起去吧,希望她不要因为拍戏耽搁太长时间……”
两人声音越飘越远。
时涧墨和玉翩然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在这里工作的原因。”玉翩然对她说:“既可以修剪树枝,让树木变得美观,也可以坐在上面静下心来——即使与地面只分隔几米,却还是有不可思议的隔绝力量,而且,就像刚才那样,我时常能听见这样的悄悄话。”
时涧墨听着笑了,“喜欢听宫人们的悄悄话吗?”
“什么样的都能听见,有时候我在里面打坐,听见各种各样的话从四面八方传来,觉得自己仿佛与这棵树融为一体,成了个树洞。”玉翩然说完补充道:“当然啦,我不是故意听的,只有他们恰巧经过,我才能听见一两句。”
时涧墨微笑着看她,没说话。
她可能就是喜欢玉翩然这点,她怎么在什么样的地方都可以玩出花来呢?
玉翩然还在时涧墨的怀里,时涧墨的手也还搂着她的脖子。
玉翩然眼睛亮亮地盯着她,实在忍不住,就吻了吻她的后颈。
顿时,时涧墨身上起了股酥酥麻麻的感觉,直击得心口狂跳。
时涧墨说:“别闹。”
尽管这么说,她没有阻止玉翩然的吻,自己也吻上了她的额头。
夜风习习。
一对小情侣,在枝叶的掩护下无人知晓,耳鬓厮磨,亲热狎戏。
当风吹树叶发出“飒飒”声响,某种程度上,这种声音代替她们小声的亲吻,传到远方,愉悦动听。
过了好一会,她们才谈到正事。
玉翩然靠在她肩膀上,问道:“找我什么事?”
时涧墨静默片刻,说:“dna鉴定结果出来了。”
“哦。”
玉翩然的回答漫不经心。
但她不自觉离开她的肩膀,板直了腰板。
时涧墨看她双目微垂,有些纠结,但还是硬了心肠问她:“想知道结果吗?”
玉翩然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她想了想说:“等一下,等我给父母打个电话。”
说完,她敏捷地从树上跳下去,拿起手机,跑到一边去打电话。
时涧墨在树上等了很长时间。
或许没有很长,但在心里她觉得过去了很久。
她不知玉翩然会和玉大柱苗金说什么,尽管心中焦躁和不安等情绪混杂在一起,但她只能静静坐在那里,等待玉翩然回来,等待她的回答。
然后,玉翩然握着手机回来了。
她再次跳上树,平静地对时涧墨说:“说吧。”
两个人之间相处的细节,时涧墨当然没有告诉玉萃。
前面她们亲昵的部分,时涧墨都一笔带过,要说到最关键的地方时,她停下来,露出的表情让玉萃看了都很难受。
“在树上,我告诉了她的身世。”
玉翩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后,脸上表情没发生很大的变化。
时涧墨随即告诉她,“在和你见了几次面后,我就开始怀疑你可能是失散多年的长公主殿下。”
玉翩然这时拧紧了眉,问了她几个问题。
“为什么怀疑?”
“你腰上有颗红痣,这是胎记,皇后和玉萃在同样的位置上都有,而且,你与走失的公主殿下年纪相仿。”
“可我和皇后并不像,难道我像先帝?”
“你和他们长得都不像,但其实……你的神态像先帝,行事作风,很像皇后。”
玉翩然问完有关自己的问题后,直视她的眼睛。
她漂亮清澈的眼睛,此时眼底像卧了一潭冰池,想看进时涧墨内心深处。
如果时涧墨心里有一座建筑,在她这样的凝视之下,那建筑已经开始晃动,边缘在不断破碎中。
玉翩然说:“你是不是还瞒了我其他事?”
见她不答,她说:“肯定是了。”
玉翩然若有所思,轻声说:“难怪你总是心事重重……”
她眼底出现一层薄薄的水雾,那水雾正不断变得厚重,而她试图让水雾消散下去,但无果。
她握住时涧墨的手,凝视她的眼睛说:“还有什么有关我的事,都告诉我吧,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
“为了我?”
“对,为了让你好受些。”玉翩然的嗓音已经含了鼻音,她用力地眨眨眼睛,“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我不想看到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一直在压着你,让你心里总是沉沉的。那天邬云乡受灾,你带我过去,我看到你神采飞扬,努力救治灾民的样子,我看到你在发光……我希望你一直能这样发光下去——你本来就是个闪闪发光的人啊。”
时涧墨的泪水无法控制地掉下来。
她很想说出瞒着玉翩然的那件事:
是我把你丢掉的!
不然你不会经历这样的曲折,以糟糕的方式回到宫里,不然你不会受到宫里人的欺负,不会与皇后的关系搞成现在这样,不会……
你的人生当一帆风顺,如果不是我,你可能早已成为玉氏的王。
你本来不用受这样的苦的。
但是。
她说不出来。
她说不出:“对不起,你之所以在四岁时走丢,是我带你出去玩,不小心把你弄丢的事情。”
她只能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玉翩然的眼睛红红的,却一滴泪也没有落下来。
她放开时涧墨的手。
“没关系。”
玉翩然吸吸鼻子,用故作轻松的语调对她说:“真的没关系,有些话说不出口,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想知道,我现在到底怎样想的。”
在黑暗中,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我告诉你,现在我很想消失,不想见到任何人。”
她说出的下一句话,像把重锤击落在时涧墨的心口。
一直到时涧墨把这件事讲给玉萃听时,那把锤子还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