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没想到玉翩然还反问她一句:“温首相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温知予微怔, 随即平静回答:“周思妤是他两年前无意间看到后, 就把她带走悉心培养, 说服她当假公主的;他担心她不相信周思妤是真,会暗中寻找真公主,所以一直注意时涧墨动向, 因此他发现时涧墨夜间行动异常,就炸掉了双子楼顶层……在调查中, 我们甚至发现他与玉亲王私底下有过接触, 天启寺前‘血雨事件’,可能是他撺掇亲王这么做的。”
温知予说:“他做出这么多事情,不会死, 但至少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殿下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在温知予说话时,玉翩然默不作声听着, 一直望着她。
视线里没有感情, 只有静静的审视, 被她这样看久了会觉得全身发毛。
玉翩然收回视线,“你刚刚对我说皇后的事, 是想看我反应,希望我难过吗?我问你父亲的事, 则是想看你难不难过。”
温知予:“……”
很好。
温知予想:她把玉翩然当孩子看,有意无意想掌控左右她的心情,但玉翩然旁敲侧击地告诉她, 她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幼稚, 还能反手将她一军, 让她无言以对。
玉翩然现在才二十岁。
如果照这样趋势发展下去,势必会变成比皇后更厉害的角色。
温知予垂下眼睑,轻轻一笑。
她说:“殿下,我不难过。”
玉翩然“哦”了声。
温知予抬眼与她对视,“殿下知道么,那三天你在我家休息,是时涧墨与我做的交易中的一个部分。”
提到时涧墨,玉翩然很难保持风轻云淡的样子,“什么交易?”
玉翩然已然意识到,从她重回公主身份的那刻起,她将越来越难与人交心。
和温知予说话时她就能感受到彼此间若有似无的“心战”,温知予总是试图占据上风,刚刚她没在皇后的事情上讨到便宜,现在就捏着时涧墨,想再次看她在海浪中翻船。
温知予算是第一个,之后还会有许许多多她要打交道的人。
想到这,玉翩然不自觉掐了掐食指。
温知予说:“她让我那几天好好照顾你,无论你做什么都行,不要打扰,她说你需要时间静一静,想明白一些事情,她还希望与我一起对抗我的父亲,有生之年,我们因为这笔交易第一次并肩作战,想来真是很不容易。”
“作为代价,她要回馈你什么?”玉翩然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温知予此时笑了一下。
她答:“如果以上要求我都做到,她将在公共场合呼吁并支持我当选下一届下院首相,殿下你也许不知道,我和她不和的事情世人有所耳闻,上下议院的每一个议员都清清楚楚,她都公开支持我了,无疑对我的选票有很大帮助。”
她微笑看着玉翩然,“她对我说,从此,她一辈子无法超过我,我将永远赢过她,这对我来说是无法拒绝的请求!我想了想,‘永远地赢过时涧墨’,这也是父亲的愿望,成为首相,也是他对我的期许,我现在这么年轻就完成了他对我的一切规划,而他还好好活着,健健康康地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也会定期去看他,这么想,我不觉得对不起父亲,我当然也不会因为亲手送他进去而难过。”
玉翩然的眉心像被针刺了下,让她瞬间皱紧。
她问:“既然你已经永远赢过她,还会继续和她竞争下去吗?”
“当然,虽然仕途上我已经走到顶点,她难以企及,但谁知其他方面她有一天会不会胜过我?”温知予眼里有火焰熊熊燃烧着,“这样的竞争持续一生,不是挺好?”
温知予还喃喃低语了句话,以为玉翩然没听到,但玉翩然听得很清楚:“这也是我活下去的动力之一啊……”
玉翩然觉得温知予胜过时涧墨的执念很强,变成了某种近乎偏执的情绪。
说起来,时涧墨似乎也有种执念,玉翩然不是很清楚,她从没问过她,但心里隐隐能感觉到。
暮色深浓。
她们坐在荒芜的宫殿里,有种与世隔绝的疏离感。
温知予坐得端端正正,目视殿外大片橘红色的天空,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喝醉了一样。
“你们的竞争是从出生就开始?”
“算是吧。”
温知予向玉翩然坦承:“小时候,皇后娘娘召我和时涧墨进宫,那时我很小很小,就知道娘娘偏爱她胜过我,没办法,谁叫她那时争强好胜,而我却怯懦安静,谁看了不喜欢来事儿的姑娘,那样的才招人疼。”
玉翩然从中听出了些奇怪的地方。
时涧墨很小的时候很好强,温知予却很安静?
都说三岁看老,为什么她们长大后性格大变,甚至可以说与对方的性格对调:时涧墨变得极致内敛,温知予则是极致张扬。
她们是共同经历了什么事吗?
玉翩然还在想这个问题,温知予看了眼天色站起身,“殿下,我该走了。”
“等等。”玉翩然叫住她,“我召你进宫,是有事和你商量。”
温知予重新坐下,饶有兴致地问:“什么事?”
“其一,既然时涧墨已经与你有这样的协定,我想在此基础上与你合作。”玉翩然说:“我才刚成为公主不久,宫中的力量太薄弱,一旦玉氏所有贵族联合起来对付我,我将寸步难行。我想借助你的力量,先对付他们。”
“没有问题。”温知予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殿下,我说句不妥的话,你我二人的父母双双入狱,某种程度上我们很有默契,再加上我早就对那些贵族不满,这点上我们的想法也很契合,我会帮你的。”
玉翩然点头,“其二,想必你知道棠梨宫之所以会成为禁地的缘由吧?”
“确实知道一些。”
玉翩然把一张纸递给她。
那上面写着之前飘散在棠梨宫地上手信的信息,和她的一些猜测。
温知予接过纸看完,她震惊地看着玉翩然,“殿下,这种宫廷秘辛让我一个外人知道……”
“这算什么秘辛。”玉翩然说:“这件事绝对是造成日后悬案的源头,不查清楚我誓不罢休,再说,先帝纳情.人入宫搅得宫里宫外不得安宁,不还是过去了?有了先帝的事情,皇后有秘密情.人的事传出去,最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都会过去的。”
玉翩然委托温知予查棠梨宫的事,其实是时涧墨的主意。
时涧墨同她说,她非常了解温知予,小时候温知予为了胜过她,她会的温知予要会,她不会的温知予更要学会。
小时候皇后偏爱时涧墨的事一定在温知予幼小的心灵里造成巨大打击,时涧墨是之后才知道温知予那时开始学习练剑,接触一切古典文学。皇后喜欢带她们玩拆字游戏,温知予那时吃饭都在同她父亲玩类似的游戏。
疯狂的执念让温知予心态偏激,但确实让她也成为了非常优秀的人。
温知予见她不在意,就笑起来,“殿下真是找对人了。”
她仔细盯着那张纸,“这些信息……也许我真能解出谜团。”
“那就辛苦你了,这段时间你可以自由出入宫廷。”
“多谢殿下,殿下对我这么信任,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
见过温知予后,玉翩然走出棠梨宫。
林因在外面等着她。
玉翩然由她领着,慢慢走向乾清宫。
到门口时,两名警卫立即向她行礼,高声道:“长公主殿下回来啦!”
“殿下回来了!”
里面传来几个宫女高兴的声音。
玉翩然收住脚步,能很清楚地听见那些女孩子们迈着欢快的步伐,从空荡荡正殿里跑出来,发出清晰的回声。
宫女人齐齐出现在门口,包括庄庄蒜,笑着向她行礼:“殿下回来了,恭喜殿下入驻乾清宫!”
玉翩然怔怔然望着她们。
她看到最左边的嘉兰,也做出同样的动作,只是相比其他宫女的真诚,她的笑是硬挤出来的,表情很不自然。
见玉翩然把目光投向自己,嘉兰吓得脸一下都白了,她迅速低下头,不言不语。
玉翩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嘉兰调入自己宫里,决不是为了羞辱报复她,是为了其他的什么原因。
但是到底是为了什么,玉翩然现在还没想清楚。
她移开视线,对他们说:“嗯,谢谢你们。”
这时,从宫女和警卫们身后走出来一个中年女子。
女子笑容和熙,一身朴素的老式宫服打扮,对她行礼,“殿下。”
这是谁?
玉翩然记得庄庄蒜说过,乾清宫一共六个人,现在加上嘉兰也就七个人服侍她,这位嬷嬷是从哪冒出来的?
庄庄蒜看出她的疑惑,笑着为她介绍:“殿下,这是张裁缝,是过来给你量尺寸的,你的衣服需要换成公主的服饰,还要分季节定制,从此之后,张裁缝专门负责你一人。”
“就是这样。”张裁缝笑了笑,“殿下,麻烦你了。”
玉翩然以为她要拿出尺子,便张开双臂,还转了个身等着她来,但张裁缝看了一眼就点点头,“嗯,知道了,殿下,三天后会先把秋季常服送过来给你过目,哪里不合身说出来,我再改,这之后殿下想要什么款式,什么风格的,再与我说,我们慢慢磨合。”
玉翩然知道这是老裁缝了,都不用尺子,眼睛就能丈量。
“谢谢张裁缝。”
“殿下客气了。”张裁缝向她又行了行礼,走的时候说了句:“殿下.身段很好,衣服穿起来会很好看。”
乾清宫里所有人都见过,庄庄蒜看出玉翩然有些累,就驱散其他人做事,带她往寝宫走。
“你看,我知道你喜欢玩.偶,尤其喜欢《精灵宝可梦》里的,到处都给你摆满了。”
“我问过阿姨,听说你最近喜欢香薰蜡烛,也给你买了些,也不知道味道你喜不喜欢,嗯,都是那种清清淡淡的,闻起来舒服的,来,你闻闻……”
庄庄蒜兴致勃勃,正要把寝宫里她的设计都和玉翩然说一遍,但她看到玉翩然若有所思地坐在榻上,出神地想着什么,暂时把她的天才杰作放到一边,也坐下来,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玉翩然握住她的手,说:“我就是有件事想不明白。”
她把皇后认罪的消息告诉庄庄蒜。
庄庄蒜愕然。
“她当初为什么要任由那些贵族进宫,把宫里搞得乌烟瘴气?”
“刘嬷嬷尽心尽力照顾她二十多年,现在,说反水就反水,她为什么突然就认了罪,明明她二十年前就可以这么做,为什么现在才全部揽下罪责?”
庄庄蒜沉默。
这些问题很难,她没办法回答。
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殿下,太后娘娘已经从监察院回来了,小公主殿下还没回来,应该会陪伴在皇后娘娘身边。”
她问:“要去见太后吗?”
看玉翩然不说话,庄庄蒜眼珠一转,提议:“这样吧,殿下,要不我们去散步?”
“这个主意好。”
玉翩然终于露出久违的笑,站起来,“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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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完全黑下去。
玉翩然和庄庄蒜手牵手,从乾清宫走出来,往北走。
乾清宫后面就是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