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妤望向她, 眼里含着泪, 满眼写着抗拒, 不愿意相信时涧墨的猜测,“爸如果没死,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和妈?”
她把头转向一边, 几乎咬破下唇,梗着脖子不说话。
时涧墨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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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里找到深夜, 居然能找到这么一处地下室已经是重大发现。
考虑到大家都很累了, 玉翩然让他们回去休息。
警卫们在玉翩然的听令下陆陆续续走了上去。
很快地下室里只剩下周思妤和时涧墨两个人。
时涧墨收到玉翩然发来的消息。
【我回宫睡觉去啦】
【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你同她多说说话】
【爱你,晚安】
看完消息, 时涧墨收了手机。
她的睫羽翕动着,“周小姐, 想我开车带你出去吹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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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冷, 秋风在街上肆虐。
车窗只开了一条小缝。
路上, 零星的车辆与她们擦肩而过。
周思妤看窗外五彩霓虹。
她看了会,扭头瞥了眼开车的时涧墨。
时涧墨面色沉静地掌控方向盘, 侧脸轮廓清晰。
车里很安静。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周思妤都意识到自己很喜欢和时涧墨待一块儿。
心能静下来。
她靠回椅背, 闭上眼,默了默问:“是你送我的花吗?”
时涧墨:“是。”
周思妤的心一下子被扯着往下坠,“……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也许是我想得太好了, 其实从一开始你就讨厌我。对吗?”
“我从没有讨厌过你。”时涧墨专心致志开车,用她一贯真诚的语气说:“是失望。”
“好好的孩子,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走上错误的路,我很生气,也很痛心。”
周思妤沉默。
“还记得有一次你和玉翩然的争论么?”时涧墨道:“那时她曾说,当人处于相同的境遇下时,总会有人选择不同的路往前走。”
周思妤当然记得这件事。
那时她还贵为长公主,坐在时涧墨身边喜不自胜,冷眼旁观玉翩然。
顷刻间位置调换,玉翩然是公主,而她已沦为阶下囚。
明明这一切都不是她的,明明玉翩然只是拿回了本属于她的东西。
但她还是很难接受现实。
“记得。”
她声音麻木苍凉,含着无法抑制的愤怒,“你是想说,即便有人像我一样,父亲四岁时失踪,贫困的家境无法支持我继续念书,还是会努力工作养活家庭,而不是跑去酒吧跳舞取悦客人,在得知父亲可能横死在宫中,并且自己的容貌意外地与皇后相像时,也不会想方设法进宫报仇,而是放下一切拥抱新生活吗?”
时涧墨把车停在路边,车窗往下降了一点,让风进来。
“不,我是想说,人在处于某种类似的境遇下时,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走同样的路。”
时涧墨侧头看周思妤,“如果我是你,我会和你做同样的事,因为我们都是无能为力,却还是想着做点什么的普通人。”
“你才不会做同样的事,”周思妤的手紧紧抓在一起,“玉翩然也不会,她肯定会找到别的办法,而不是像我这么蠢,飞蛾扑火,鱼死网破……”
时涧墨望着她,摇头笑了,“如果人生的旅途是星辰大海,周小姐,我们不过是海上的一叶孤舟,要应对外在的狂风暴雨,也要担心舱底是否漏水沉船,能否抵达自己想去的地方尚未可知,怎么还有闲心看其他人的航向?况且,你说的这些都是假设,已经不可能发生。”
“一切都是命运在作弄我!”周思妤低下头捂住脸,“我已经翻船了,已经在海里淹死了!”
“翻船,也许。淹死,没有。”
时涧墨递给她一张纸,轻声道:“如果真有‘命运这回事’,它也无法阻止你选择重头再来。”
“这次,系好桅杆,选把不错的船桨,化个好看的防水妆,带好食物,披上雨衣,重新再来。”时涧墨凝视她的眸,似要把温柔也注入她迷茫的眼睛里,“这一次,无论外界如何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你要记得你身上穿着雨衣,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往前划动船桨就好。”
周思妤眼底泪珠大滴大滴落下。
她声音颤抖,“时小姐,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女生的友谊,从古至今不是一直都很简单?”时涧墨对她笑,“从一个微笑开始就行,周小姐,我把你当朋友了,你呢?”
一个执念或许能坚守一辈子,但放下也只不过需要一瞬间。
在时涧墨对她展颜,对她说出那些话后,一瞬间,周思妤觉得自己放下了许多事情。
她望着时涧墨,嘴角试着上扬——这么多天过去,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何为微笑,现在发现再次扬起弧度,露出出自心底的笑不是那么难。
“周小姐,我想看你可以走多远。”
“我也想……”
“这次重新出发,我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不会再让自己对自己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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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涧墨带周思妤去了护城河边上看日出。
没等日头出现,周思妤已经在座位上沉沉睡了过去,睡得极为安心。
如果内心相信太阳会在第二天照常升起,那看不看日出都无所谓了。
时涧墨将周思妤送回去。
下班后,她进宫见玉翩然。
玉翩然刚讲完课。
以玉氏长公主身份重新开课,除开仁寿宫,其他宫人都来了,御膳房的宫人没办法做饭,太医院的宫人无法照顾病人,宫里就乱套了。玉翩然没办法,只好规定自此之后每天听课的席位只有四十位,先到先得,让其他人先回去了。
第一课是礼仪。
“普天之下,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人。”
玉翩然席地而坐,对同样坐在地上的宫人们说:“我知道在我之前,你们遇见贵族要三拜九叩,也知道在其他一些国家,与皇室成员拍照得跪下,身.体矮了一截的能入镜。别国的事不好评判,但在我这里,谁见到我也不许跪下,要听我说话,对我说话,视线必须与我平齐,至于具体的行礼操作,你们想怎么来怎么来,以上两点,是对我行礼的原则,谁要是没遵守,违反三次立即出宫,解释机会都不给。”
她扬了扬手里的小本本,让每个人都能清楚看见,“昨天刚网购了一箱,从现在开始我亲自记录行礼违规的人,这个要求不难做到,大家没问题吧?”
宫人们互相看看,有的表情轻松,有的面露为难,却都不约而同点点头。
玉翩然莞尔。
她起身,“下课。”
宫人散去,她走了几步,听到有人喊她,转过身,看到是陈灵兴冲冲跑到她跟前,“长公主殿下。”
玉翩然看着她也不由得露出笑,“这不是我们耳明目聪的陈灵女史吗?”
陈灵不好意思地抿起嘴,“殿下这是在埋汰我了。”
两个人走在一起散步。
庄庄蒜今天不在玉翩然身边,由乾清宫另一个宫女林因在身后跟着。
“司簿大人一直夸我。”陈灵喜不自胜,嘴角要咧到耳边去,“我觉着大概两年,也许能当上掌簿呢,这可比在银行里工作晋升快多了。”
“但是,也不能骄傲自满,司簿大人鼓励我们每个人多读些书,很希望我们能继续深造,看似职位稳了,但目光也应当放长远些,司簿说:‘我们的长公主殿下是个不断求新的人,如果我们反倒故步自封,要不了多久会被她嫌弃的。’”
玉翩然含笑听她说这些话。
良久,陈灵停了话头,望着她的眼睛很亮,“殿下,司簿大人很喜欢你,从前你待过的娱乐部全员也喜欢你……内务府很多很多人都喜欢你。”
玉翩然状似怔然地摸摸鼻子上的小雀斑,“我这么玛丽苏啊?”
“噗。”陈灵笑出声,“殿下又调皮了。”
她随即认真道:“两天前,司簿与其他部门的大人开了场会议,大家一致认为,从前内务府与皇宫关系像是割裂开来,现在想想,其实不对,或许,可以重新让双方的关系变得紧密起来。”
玉翩然心中一动。
在宫里,她同太后之间的战争如暗潮涌动,根基不稳的民间公主很难与屹立不倒的宫中权威抗衡。
在宫外,贵族们依旧虎视眈眈,明里暗里在想办法对付她,通过各种方式向她施压,想让她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