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萃很难形容她对颐家的感觉。
她自小因公主身份去过很多地方, 经历过很多事情, 也不是没有住过老旧的宅子, 也曾经和灾民一起挤在帐篷里度过湿冷的长夜。
她知道她不会长住那些地方,因为她总会回到宫中,回到静美华丽的未央宫, 重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
那些地方与她之间没有太多联系。
可颐家是她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也是在这时, 玉萃想起来皇后对自己家里的事绝口不提, 就好像外祖母外祖父不存在一样。
但他们曾活在这世上,悉心将皇后抚养长大,或许也想象过未来会有个可爱的孙女承欢膝下。
玉萃走进颐家, 抬头看眼前这栋两层楼的古式建筑,小楼屋檐翘得老高, 瓦片斑驳有轻微裂缝, 午后日光耀眼, 为它镀了层灼热的金边。
它像出外后归来的鹰隼,风华不再, 却依旧仰起脖颈望着曾经翱翔过的地方。
她和陪读姑娘婉拒了宋张嬷嬷想帮她们提行李的好意,进了宅子后不约而同将行李放下来。
“母后呢?”
环视一周, 没看见皇后,玉萃问。
宋嬷嬷轻声说:“在楼上晒太阳,殿下你也知道, 娘娘喜静, 晒太阳或看书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张嬷嬷给她们端了茶。
玉萃和梅之连忙接过, 玉萃问:“嬷嬷,你们为什么会在这?”
宋嬷嬷说,皇后无罪释放后,身.体需要静养,想回到这个地方过往后余生。
在皇后授意下指证她犯罪的张嬷嬷经过了批评教育,又得到皇后争取,也离开了监察院。
她和张嬷嬷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从皇后进宫时就陪伴在她左右,回家含饴弄孙反而不习惯,她们希望尽可能待在皇后身边,皇后便同意了。
玉萃鼻子酸酸的,她小声问:“医生有说母后还能……还能活多长时间吗?”
张嬷嬷低头,擦了下眼睛,宋嬷嬷倒是笑,“一年吧,大夫说,千万不能数着日子过,这一天天下去,照顾娘娘就好,等某天反应过来,没准十年八年地过去,娘娘还好好的呢。”
“娘娘还能活若干年。”在旁边安静听她们说话的陪读姑娘突然开口,“一年是若干年,二十年也是若干年,若干年是多好的词啊。”
她说完对玉萃笑,玉萃眼睛像被什么刺了下,酸楚还在,痛苦还在,担忧也还在,但她也弯起了眼,握紧手里热乎乎的茶杯,“对,母后还能活若干年呢。”
玉萃又和宋张嬷嬷说了会话,起身绕颐家走了圈,走上楼去。
皇后所在的房间半开着门,玉萃和陪读姑娘轻悄悄走过来,一眼就望见她坐在轮椅上,靠近窗边,阖上眼睛,披了身阳光制成的轻薄毯子。
岁月待她不薄,此时此刻她看起来肌肤雪白,不是将死之人的灰败颜色,像是开春后下的第一场雪。
玉萃正要走进去,看到一个人走到她身边。
那个人穿着很漂亮的皮鞋,鞋带扎成完美的蝴蝶结,把鞋子绑得很紧。
如果不往上看,会以为这是个女孩子,在早上父母为她穿好鞋后,她即将蹦蹦跳跳地跑去上学。
但那个人是易春。
易春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正在闭目休息的皇后一眼,就轻轻坐下来,坐到她的轮椅边上。
木质地板上,一长一短两道影子,嵌在暖色的光里。
窗户很大敞开着,外面有小桥流水,更远的地方,一抹如火的红在视野里铺展开来,让人忘却所有回忆。
玉萃呆住了。
良久,她被陪读姑娘扯了扯一角,下意识跟着走了。
“为什么都到这里了,母后还是得和易春在一起?”玉萃咬了下嘴唇问好友,“难道母后都到这步田地了,皇祖母还是不放过她,要易春一直在她身边待下去吗?”
陪读姑娘想了想说:“我觉得没必要想这么复杂,就像长公主殿下说的,别管那么多原因,看结果就好,本来你不是以为,易春在娘娘身边会加重她的病情吗?现在看可不是这样,娘娘不仅从这么多手术中活下来,还能活若干年呢。”
“梅之你说得对,但是……”玉萃微皱了皱眉,挠挠头发,“娘娘和那个怪阿姨相处的时候,感觉也不是那么恨彼此啊。”
“是诶,我也发现了。”
陪读姑娘:“可你不觉得刚刚那个画面挺美吗?”
“诶?美是很美啦,但是……”
“别但是了。”陪读姑娘打消她的疑虑,“除开什么血海深仇,哪有人一辈子都会是仇敌啊,我觉得她们现在这样挺好的,反正我们要在这待很长时间,总会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泯去恩仇的。”
玉萃点头,“你说得对,我到这应该和姐说一声,等会出去走走吧,回来时,母后也应该醒过来,到时候我再问问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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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翩然接到玉萃电话前,刚好也收到时涧墨的消息。
时涧墨说可能找不到周彦了,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他和周思妤之间隔阂与误解太深,即使见到也不一定能将过往凝结成的冰川化开,也许会加深痛苦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