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二十年, 乾清宫终于迎来它真正意义上的新主人。
“正大光明”的匾额高悬, 殿堂内宏大明亮, 乾清宫如一名老者,苍老的躯壳内注入年轻的魂灵, 往来间人群嘈杂声幽幽荡荡,融成一曲回响浮在耳畔,似在轻叹。
玉翩然不在意自己的即兴说辞会带来什么影响, 在说完那些话后, 万众瞩目中,她转过身,回到乾清宫正殿,走上龙椅端正坐下。
媒体们连忙跟进,闪光灯像昼日焰火从四面涌入, 玉翩然高坐一方, 对来自国内使馆与国外总理的礼物贺电,平静致以谢意, 眉端目正受下温知予代表的下院议会的祝福。
当时涧墨派人将保存二十余年的传国玉玺接到她手上时,她垂下双目, 神情谦和接过。
态浓意远淑且真。
举止清贵, 典雅, 挑不出错处。
玉萃从旁看得高兴又紧张, 连一向挑剔的太后, 眉心仿佛从来有颗拧紧双眉的螺丝, 此刻也松了两圈。
唯一失望的是吃瓜群众。
这么重要的场合, 他们以为时涧墨应该出现了,作为掌玺大臣,更作为女王陛下的恋人,她怎么也应该在现场,亲眼见证恋人成为女王的过程。
但她不在。
【这种时候都没见到时大人,她是有多不喜欢公众场合TUT】
【大家别灰心,女王大婚的时候我们肯定就能见到时涧墨啦,再耐心等个一两年吧】
【前面的,你怎么知道女王和时大人一两年内就能结婚啊,要是她俩是不婚主义呢】
【合理猜测,女王陛下是金屋藏娇,把时大人给藏起来了】
玉翩然端坐在镜头前,不知道人们现在在议论什么。
她在接受贺礼时,思绪像只风筝,迫不及待要飘向远处。
“糊糊,别发呆。”
庄庄蒜略低身,在她耳旁小声说:“别以为就结束了,还有人要来祝贺你啊。”
玉翩然惊讶,她记得流程到这时就应该告一段落了。
还会有谁来祝贺她?
很快有人为她解开疑惑。
不久后,有十几人走进乾清宫,含着笑意,齐齐向她躬身。
“祝贺女王陛下登基。”
“恭喜女王陛下。”
玉翩然看清来人是谁后,瞠目之下,不由得站起来。
居然是内务府的熟人!
娱乐部的司娱,典娱,掌娱大人,司簿大人,陈灵,还有几位同事,以及一个面生的男人。
她根本没想到他们会来看她。
庄庄蒜知道玉翩然会激动。
在玉翩然还是宫女,被皇宫所有人无视厌弃的时候,内务府包容地接纳她,无声地支持她,见证了她的成长。
内务府曾经共事过的人对玉翩然而言,像某种意义上的亲友。
见她看向面生男人表情疑惑,庄庄蒜解释:“这位是内务府的司刊大人,经常在内部的杂志刊登文章,笔杆子很厉害。当时就是他写了有关你的事情,在宫里的内网疯狂传阅,让你一夜成名的,陛下还记得吗?”
玉翩然:“……”就是把她写成大女主玛丽苏传奇的那位?
她一时间心情复杂,夹杂些许尴尬,见司刊大人还冲她高兴地笑,她面上浮起黑线,不动声色以笑容回礼。
登基过后,她要和这位大人谈谈,看能否将他为自己撰写的文章永远尘封在某个地方。
不然,若是这篇文章之后莫名流到宫外坊间供人传阅……她可以跳进护城河了。
内务府自从几十年前被议会有意变革后,虽然继续为玉氏服务,然而早已没有感情可言,宫里发生任何大事一概不闻不问,除非必要几乎不参加宫内庆典。
这次玉翩然即位,破天荒来了几位大人,专门为庆贺她而来。
直播间弹幕还在问这些人是谁时,早有知情.人士投稿“宫里新鲜事”、“稗官野史bot”等微博号,故作高深科普一番,大意是这些人是宫内神秘机构内务府的人员,平常不掺和宫里事,如今竟来祝贺女王登基,实在非常稀奇云云。
人们对这位女王的敬佩之情不由更甚,微博评论里搭起一道道彩虹,恨不得把新王捧上云端。
在他们祝贺完毕后,玉翩然走下阶梯,来到他们面前。
“谢谢司刊大人为我写的文章。”她先对面生男人说。
司刊激动得天灵盖发抖,他呵呵笑,“陛下客气了,我当时写的时候哪里想到会有今日……”
玉翩然抿唇,点了点头,“结束后,我会就这篇文章,同大人详谈。”
司刊受宠若惊,连忙应声,心想女王大概是希望他把那篇未完待续的文章,扩写成《玉氏女王翩然传》。
写成之日,署上他的大名,经女王许可后卖出,必定销量百万,到时候他就能去各个地方开签售会了……
正当司刊畅想美好未来时,玉翩然已看向娱乐部的司娱,掌娱和典娱三位。
“三位大人。”她目光在三人脸上流连,想起一些回忆,眼神柔软下来。
“不敢不敢,别这么称呼我们。”性子最活泼的掌娱都不好意思了,“陛下,我们很高兴,高兴得都不知道该说些啥,谁能想到当时的牌友有一天会成为女王呢……”
典娱急急推了掌娱一下,“说什么呢。”
这可是在镜头底下。
掌娱反应过来,有些惶恐,她说玉翩然是自己的牌友,糟了,全国人民都该知道女王打牌的事了……
“我也不会忘记与三位大人一同打麻将的时光,下次三缺一,记得来乾清宫找我啊。”
玉翩然不以为意,她说着,眼角俏生生地上扬,“以前我就没怎么输过,之后嘛,估计我也还是常胜将军,我不怕输,就怕你们不来找我玩,即便是我输也不敢找我要钱。三位大人,你们不会这样吧?”
玉翩然大大方方把这件事说了出来,说在镜头前,说与全国的人民听。
三人愣了一下,有些不安,有些忐忑,最后跟着玉翩然一起笑了起来。
以为自己说错话的掌娱,眼睛微微发红,却使劲点头,“不会这样的,陛下,输了就要给钱,一点都不能少……”
玉翩然很高兴,“对,就要这样,这样很好。”
和她们说完话,又和几位同事寒暄几句后,玉翩然最后把视线投在司簿大人和陈灵身上。
司簿大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静静聆听,不置一词。
此时,见玉翩然看向她,也没说什么,倒是玉翩然先开口道:“谢谢大人。”
司簿摇头:“陛下客气了,我不曾教给你什么。”
玉翩然也摇头,她放轻了声音,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音量说:“司簿大人当初之所以招我进内务府做女官,肯定不是因为我字写得好看。”
司簿一愣。
“考卷上您出的最后那道题,我现在想想,也觉得写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玉翩然说:“但从写完那道题之后,每一天,我脑海里都回想着那个问题,我已经不可能重新找出那张考卷,写下现在的回答,这样做也没有意义。”
“但我会把想法付诸行动,去做些事情,用我的行动来重答这道题。”
司簿深深看她一眼,素来淡冷的脸上,绷直的唇线柔和许多,像是在笑。
“陛下。”她点头,眼睫轻闪,“我拭目以待。”
陈灵尽管耳朵很灵,也站在司簿身边,但她压根没听清两人对话,即使听清也只会觉得云里雾里。
但这不妨碍她激动的情绪。
见领导和玉翩然说完话,女王看着她,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陛下你瞧好了,我会在司簿大人手下好好干事的!”
“好。”玉翩然用司簿的话来回她,以微笑,“我拭目以待。”
与他们一一说完话后,内务府的人向她行礼,陆续离开了乾清宫。
玉翩然也重新坐回龙椅上。
镜头在她平静的神情处定格。
上午的直播结束。
“糊糊啊,你下午要乘坐花车绕着玉城向民众示意,结束后,玉氏要举行新闻发布会,会有很多记者采访你,问题和答案都准备好了。”
庄庄蒜把新闻发布会的采访稿递给玉翩然看。
玉翩然看了眼稿子,眉心轻拧。
对于记者们关心的问题,采访稿写的回答官方,模糊而客套。
“蒜蒜。”她把稿子放到一边,“发布会结束完,还有什么事情?”
“招待贵宾的晚宴你要出席。”庄庄蒜又把行程表递给她,日程排得满满当当,“辛苦啦,至少要忙半个月,后面才慢慢地会有休息时间。”
“我知道了。”
玉翩然放下行程表,轻按太阳穴。
庄庄蒜知道她累,给她端了饮料,“刚刚策划催我,让你把发布会的稿子熟悉一下。”
玉翩然对她笑,摇头说:“我不会对着稿子照本宣科的,如果策划有问题,你让他过来,我和他谈。”
“诶?”庄庄蒜有些为难,“刚刚看策划焦头烂额的样子,好像因为糊糊你没照他写的稿子演讲,在外界引起不小的震动,他这时候正头疼不知怎么叫人公关呢,他让我劝你,让你下午照着稿子回答记者问题就好……”
玉翩然握着饮料的手指缩紧,她想了想,抛给庄庄蒜一个问题,“蒜蒜,你知道人为什么会变吗?”
寒凉冬日,乾清宫里的人来去匆匆。
她们站在前庭角落,几名宫人警卫在一旁守着她们。
庄庄蒜望了望天,苦恼地摊手,表示她不知道。
玉翩然说:“因为舍不得,人就变了。”
“就像我面对镜头时所说的那样,女王是我的工作,选择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刻起我就意识到,如果想长久地把这份工作做下去,就要明白,这份工作我随时都可以失去。”
玉翩然头顶的王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我戴上它,就必须承其重量,这是我分内的事。但有些事情,我每向自己说一次不,向它妥协一次,这头上的玩意儿就会越来越重,侵袭我,最后吞噬我,我绝不可以让它这么做。”
“我和它的一生,将是抗争与服从的拉扯战,连绵不休,至死方休。”
玉翩然的语气温和,坚决:“所以一开始,不可以说对的事,要坚决说不,我不会照着写的稿子念,记者问我什么,我会根据情况据实相告,策划如果担心,由我来跟他说就是了。”
庄庄蒜听明白了,“好,我就这么跟他说。”
“嗯。”
玉翩然想到那份密密麻麻的行程表,轻“啧”了声,“另外……明天的行程,我想推迟到中午之后。”
“好的。”庄庄蒜问:“陛下是想睡到午后再起来吗?”
“算是吧。”
玉翩然回答得模棱两口。
这段时间,她要和小黑在一起。
细细算下来,她和时涧墨能独处的时间竟然不足十二小时。
而聚少离多将会是她们之间的常态。
时涧墨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她到现在都不知目的地在哪个方向。
除了给她发了恭贺登基的微信,这人再没有任何消息。
她不气不恼,和时涧墨在一起后,她早已学会平心静气,等待花开。
她要看看,时涧墨会为她带来一朵什么样的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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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车巡游,举国欢庆。
皇后身.体不适,不能前来。
太后也推说年纪大了凑不上热闹,不坐花车。
于是一共三辆花车,玉翩然在最前面,玉萃在中间,苗金和玉大柱在第三辆车上。
坐花车这件事情,对他们几个人来说都是第一次,玉翩然和玉萃还好,苗金和玉大柱简直高兴坏了,玉大柱恨不能绕着花车跑两圈,照他的话说,就是“大家围着我们转,我们围着花车转,呦呵,大家就是月亮,花车是太阳,我们是地球的象征啊!”
玉翩然:“……”老爸的语文老师退休太早了。
玉萃和陪读姑娘非常浮夸地鼓掌以示赞同,玉萃偷偷对她姐说:“叔叔阿姨真幽默,难怪姐姐你总是积极向上了。”
玉翩然:“……”过奖了,我能活到现在主要靠自力更生。
无论如何,登上花车时的感觉确实很奇妙。
晴空万里,午后,郁郁葱葱的老树在街道两旁默然长立,伸出的枝干遮天蔽日。
天冷,风劲劲地吹在人身上,林因给玉翩然披上斗篷。
人们夹道欢迎,欢呼喝彩与礼炮轰鸣齐奏,焰火盛大,剧烈,铺洒在蔚蓝画布中。
震耳欲聋的声音落入玉翩然耳里,她扬起笑容,目视泱泱人群,向车下的人们挥手。
光是实的,影是实的。
笑是实的,喜是实的。
登上王位还没多久,对周身所拥有的一切只觉是场缥缈幻梦的玉翩然,在这场繁华宴会,全民狂欢之中,竟真真切切触到了实感。
玉翩然轻阖双眼。
“陛下,是累了吗?”林因在旁边问。
她摇头。
“没有,只是觉得高兴,想要尽情体会一番。”
风冷如刀。
她掌心似火,心中滚烫。
好想做出一番事业……
好想……奔赴到那个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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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游结束,人们依依不舍望着花车离去,驶入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