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天空黑的澄澈,像一个微微反光的玻璃罩。月亮朦胧,悬在上空,好像让那玻璃罩破了一道弯刀似的口子,于是那口子里渗漏出水雾般的光来。
风,像是有形的巨手,挥过。
所有树木都顺风而动,它们呈现出不堪摧折的姿态,求饶般发出“沙沙”声。
溪水呈现透明的黑色,流动时激起“叮咚”声。
某人说话的声音与树木摇曳的声音、流溪叮咚的声音相交——仿佛是它们在为他的话语伴奏一样。
那个人穿着白色的长袍,袍子的边角上点缀了几朵浅金色的兰花花纹,使得那人素雅中又多出了几分高贵。他戴着单眼、金边的眼镜,异色的眼眸在月光下仿佛流动的液体,深浅变换,使人读不懂他心底的想法。
“那个小孩长大逃出来后,给自己取名为‘方白’——这个名字没什么含义,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或许是命运使然,方白进入了一个宗门。那个宗门和其他宗门比起来还很弱小,他们的宗主亦是。宗主年纪比方白还小,却总是板着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装出一幅少年老成的模样。”
“他见到方白,看方白的目光像是在打量货架上的物品。他对方白说‘你奇货可居’,方白也赞同他的话。那时候方白就想,‘既然我是奇货,那我何不高价自售?我不一定要留在这个弱小的宗门里,浪费年华——’。”
“可后来,方白改变想法了。因为宗主为他做了很多,他很感动啊……虽然很明白对方是在收买他,但他还是上套了。他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在无尽的黑暗中萌芽,期待着饮水沐光,而宗主的言语行为、信任嘱托就好比他渴望的一切,使得他破土而出,在那个弱小的宗门里落地生根。”
“方白在宗门里很受器重,几乎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修订宗规、制定计划一步步壮大宗门,只为让宗主更加信任、欣赏他。”他说话时,正低头望着流溪中自己的倒映。
阿月开口说话,它的声音疑男似女,性别不分。它道:“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你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却与我毫无关系。”
方白抬头望向阿月,他说:“不。”那一瞬,他的面容出现在那轮满月的圆镜中,“我要做的,跟你有关系。”
“什么关系?”
“我缺一个坐骑。”方白伸手抚摸阿月的脊背,他看着阿月的眼神,暗藏锋芒,仿佛是在看一件势在必得的货品,“我觉得你就很和我心意。”
阿月注视着方白的眼睛,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道:“人类,我可不觉得你这话是赞美。如果你还想多活几年,为你那宗主多做点儿事情,我劝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看来这次谈话失败了。”方白收回手,双手拢于袖中,“希望下次见面,我能得到与这次不同的结果。”他离开后,穿林抚叶的风骤然间安息了。
……
众人在这掷杯界里安安稳稳过了五年。
沫萝似乎早已经忘了星海宿的可怕,她生活在这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快乐的,人生的唯一烦恼就是“萧寒是喜欢我呢,还是喜欢他原来那个青梅竹马?”
萧寒每天除了帮梅山村的村民干活,练功练武也不曾少,他每天都期待着离开这里,到外面去一展宏图。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位在掷杯界定居的老前辈,那人虽然修为尽废、已是个凡人,但阅历和经验还在摆那里,他有时也会指点萧寒几句。
方白常年打坐修炼,讲故事的次数少了,话也少了,他似乎和萧寒一样也在等在着某时某刻到来,离开掷杯界。他总是独来独往,看起来未免有些孤独可怜。于是,他的学生们便时常找理由来陪陪他。
方白爱喝酒,然而一喝完酒后他整个人就变得极为糊涂,作息不规则、不再吃饭、又时还会犯傻地嘀嘀咕咕不休,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但他依旧乐此不疲——直到珠儿有一次问他:“你口中的那个宗主是谁?”
方白愣了几秒,问:“我何时对你提过‘宗主’二字?”
珠儿的眼泪在眼眶了打转:“你喝完酒以后发疯似的喊着‘宗主’,别人想不听见都不行!”
方白哦了一声,暗下决心以后还是少喝点酒为妙。他说:“宗主就是我的主上。”
珠儿的眼泪咕嘟嘟滚落,凝为透明的珠子,啪嗒嗒落在地上,滚到方白鞋边。她说:“真的只是主上?你…为什么那么忠于他?”她将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因为她还不想将一切都挑破,让两人都难堪。
方白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一杯,说:“是啊。只是主上……”他闭上双眼,眼眶微红,唇边的酒渍润亮了他的唇色,“因为他需要我,我亦愿意为他效劳。”
珠儿得到答案,又立马转移了话题:“你为什么闭上眼睛,难道是不想看我哭泣?”
方白睁开眼,说:“就算我闭上眼睛,你的眼泪还是会一颗颗滚落到我身边。如果我真的不想看见你哭,只会止住你的眼泪,而不是闭上眼睛。”
珠儿咬唇:“那你为什么闭上眼睛?”
方白没说话,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珠儿拾起地上的泪珠,尤不甘的在他耳边轻问:“你闭上眼睛,是不是在想那位宗主?”她听到方白嗯了一声,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
掷杯界里来了一个小魔头,一进来就大肆杀人,血溅在地上、树上,染红了梅花。
一头银白的鹿从月上跑了下来,它蹄子所落之地血垢尽无,生长出花草来。躲起来的人们见阿月来了,都放下心来。
“你是何人?为何大肆屠戮我之子民?”
白鹿的声音清澈悦耳,安抚了众人焦躁不安的心。
那魔头面容俊美妖孽,眉宇间邪气逼人,一头猩红的波浪卷发,为其增添了几分狂野。他道:“本少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秦广是也!”他沾血的手指一抹红唇,如为那唇瓣上了层胭脂。
阿月冷声道:“你是魔族!”
秦广手中握着两只南瓜大小的锤子,他将左手的锤子往前一掷,那南瓜啪的一声砸爆一颗人头,脑颅内的东西喷溅出来。他却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是呀。”
于是,接下来一场大战无可避免的发生了。
秦广的修为不高,才是红莲境界,但是他手上的法器很是强悍,出手也很辣果决,行事更是毫无顾忌,不到半刻,就灭掉梅山村大半人口。
而阿月额上乃是紫莲七瓣修为,却无可奈何。那些受惊的村民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有的甚至直接往人锤子上撞。它一边护着村民,一边与秦广交战,渐露不支之态。
这时候,一个变故出现了。
沫萝怀里抱着梅花,嘴里哼着小调,回来,却看见房屋倒塌,血水肆流,残肢遍地,人们盲目逃窜的场景。她吓得声音一哑,手中梅花落地,梅花融进血里,使得那刺鼻的血腥味变得好闻起来。
沫萝见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手脚冰凉。那熟悉的、温暖的的家园被眼前这个魔头摧毁,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她只觉得难过、愤怒,可她什么也做不了。于是,那些情绪化为使人痛恨的无力,狠狠□□着她的心!
秦广见到沫萝,嘴角勾起一抹笑,“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竟还藏着个鲜嫩可口的小美人儿。”他走向沫萝,沫萝惊恐地退后。
阿月见秦广注意力转移,立即招呼着村民们赶紧离开这座岛。村民们这时候好像才回过神来,有的人带着孩子乘船离开、有的人还固守着这里,躲进地底、有的人因为亲人死去,早已没有了求生意志、有的人想喊方白离开,结果一进屋就发现方白因醉酒,此刻正躺在床上睡觉……
刚回来的萧寒见到这一幕,大声喝道:“这些事都是你干的!”他不由分说,拔出腰间的剑,刺向秦广。
秦广根本没把萧寒当什么人物。他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萧寒,直接将软若无骨的沫萝揽入怀中,挑起沫萝的下巴说:“当真是娇弱桃李、楚楚动人。”
萧寒体内法力轰出,“放开她!”
一只锤子飞了过来,将萧寒的剑压断。随着断剑声响起,沫萝的身躯一颤,她回头看见萧寒双手挡在身前,吃力的与锤子抗衡,她禁不住眼泪婆娑。
就在村民们几乎撤离的差不多、沫萝的衣服被撕一片片,露出大片肌肤、萧寒双掌青筋暴露,单膝跪,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道声音如天籁般响起。
“秦广殿下,这里可不是你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