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让一扬拂尘,扯着尖细的嗓音道:“传翰林学士高显荣觐见—”
高显荣是个长相儒雅的士子,受到传召也不慌,平静的走上殿来,礼节周全的跪地参拜:“学生高显荣参见皇上。”
“高显荣,朕问你,城西堤坝坍塌之事与你可有关联?”皇帝忍着怒火问。
高显荣波澜不惊道:“有。”
众臣哗然。
“你身为翰林学士,怎可去做那鼓动百姓挖空堤坝之事?”皇帝恨铁不成钢的重拍着桌案:“你可知临近梅河的百姓因为堤坝坍塌被淹死不少?”
他跪在殿下道:“臣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皇帝猛地把李衍的奏折冲着他的脑袋扔下来:“事到如今你还敢跟朕说你问心无愧?!”
高显荣伏在地上,语气坚定:“臣做的是利国利民之事,臣无错。”
“你怂恿百姓把堤坝挖空塌陷,淹死了无辜人,你这叫利国利民?”皇帝猛地站起身子指着他痛骂:“百姓乃国之根本,朕看你这么多年圣贤书是白读了!”
高让轻轻抚着皇帝的后背安抚道:“皇上,龙体要紧。”
“皇上,那堤坝里掺了沙子和泥土,臣去了工部,可他们遮遮掩掩不肯明言,那种混入泥沙的堤坝本就不长久,若是在雨季坍塌,死的人更多,臣挑着艳阳日做这事也是经过细细考量的。”高显荣神情平静,一举一动皆有儒士之风。
皇帝坐在龙椅上紧喘着气,半晌后才道:“李衍,工部偷工减料的事你可查清楚了?”
“回禀皇上,臣去过工部王大人府上,据他所言,当初之所以如此建堤坝实属不得已。”李衍抬眸答道。
皇帝垂眸咳了几声怒道:“他有何不得已?”
“王大人说当时户部银两周转不过来,可堤坝又不能一直拖着,他只能想出这样一个办法勉强维持。”李衍说。
皇帝猛地把桌案上的茶盅扔下殿,碎片四下乱溅,百官吓得垂低头不语。
“户部......”皇帝胸脯不停的起伏,急促的喘息着:“户部年年都报上来说国库充盈,这就是充盈?”
殿下的百官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这祸事落到自己头上,一个个都把头缩回去。
“江远游呢?”皇帝四下看了看问。
高让凑近他耳边道:“陛下忘了,江大人今早称病,是您亲准了的。”
“李衍。”
“臣在。”他答。
皇帝稳了稳心绪道:“你给我去查,就算翻了天也务必把此事给我查的清清楚楚,尤其户部的账册,查清楚之后呈给朕。”
“臣遵旨。”李衍跪谢。
“对了,宋谦不是也在户部吗,你毕竟常在刑部办案,这样的事还是有个人帮衬较为合适,你们......一块儿去查吧。”皇帝揉了揉眉心,扫了沉默不语的高显荣一眼道:“先把他关起来,待事情查明再做处置!”
百官见皇帝离开这才挨个儿散去。
“李侍郎。”周青云叫住他。
李衍转过身去笑着答道:“国士。”
“你今日上奏之事牵涉甚广。”周青云抄袖:“李侍郎不怕惹祸上身?”
李衍插着腰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是为皇上效力,还谈什么惹不惹祸的?”
“翰林院的士子个个有风骨,视名为命,这次高显荣虽说做的事激进了些,可到底无坏心,李侍郎若是追查到底,只怕会适得其反,到时候许多翰林学士闹起来,你可兜不住。”周青云一头银发束起,虽然已经皱纹满面,垂垂老矣,可李衍确能从他身上看到“风骨”二字。
他恭敬的垂首答道:“国士,士人风骨的确值得人敬佩,可有些时候风骨也是没用的,譬如那个时候的您,和现在的豫之。”
“他们若是聪明便该知道此时出头没用,说到底他是好心办坏事,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可皇上多疑......”李衍顿了顿后才继续道:“若是因一人而鼓动数百人,他就会成为皇上的眼中之刺,非拔不可。”
周青云打量了他一眼,真真儿觉得世人看走了眼。
他们都以为李衍生性刚直,不懂那些官场的蜿蜒之道,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他不但深知如何在这争斗不休的朝堂活下去,而且还能明哲保身,让自己抽身无虞,是个聪明人。
“豫之性子单纯,也没什么心眼,本不该掺杂到这些事情当中来。”周青云背过手重重的叹着气:“往后还有劳李侍郎多加关照。”
李衍作揖:“自然。”
“不过国士,我认识的豫之和你说的似乎有所不同,他以前或许真如您所言,可是现在的豫之,您真的了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