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做出选择的那刻,就永远失去了回头的资格。”
黑闭上眼睛,想当初被穷奇抓回洞穴,他杀死了一窝嗷嗷待哺的幼崽和回来发现幼崽被杀伤心欲绝,起初抓他回来的穷奇。他在森林里走了不知道几天几夜,直到濒死——遇到他。活下去还是继续迷失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出于求生的本能他选择了前者。当撕裂的痛苦,恐惧感以及窒息迅速而猛烈地包围他的身体,他以为他会就这样死掉。临死前还要受此□□忍受这般折磨,素来心高气傲的他不服,但当人面对死亡的时候却又是这样无能。经历完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他却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光穿透了身体,回头“自己”就躺在身后一丈远的地方。
从使役徒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经历了太多,可唯有十七年前那件事每每想起……
在格瑞托瓦的走廊上看到韩竻的那个瞬间,他想起了那个预言,那个人早就知道韩竻的存在,送信不过是幌子,幸好将这一情况如实禀报给了他,否则他这六十年来的蛰伏就会前功尽弃。黑庆幸余游这次没有辜负所托,顺利救下了韩竻。
“主人刚又发脾气,现在正犯头疼。你说那个小鬼是怎么逃出去的?我可不相信单凭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可以逃出禁林。”
黑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议论。
“你以为主人单为这件事头疼吗?之前他亲手处死摩劼,谁也没想到左护法会背叛主人。看来现在要好好巴结右护法了。至于那个小鬼,说不定禁林里还有些内鬼……”
黑突然开门吓得两人赶紧低头行礼问候,可他并未苛责或说什么,而是用冷漠的态度告诉让他们赶紧离开。
自从那个人亲手处决摩劼后就变得有些奇怪,经常扶着额头闭目小憩。几次想动手,但最终出于谨慎的顾虑,还是静观其变,错失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不过,这次自己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就算不动手,用不了多久他也会知道是谁放走了那两个人。
所以,是时候了。
黑穿上黑色斗篷,竖起衣领。
黑身着黑色竖领斗篷快步穿过走廊,使役徒纷纷让道回避。
迈进大厅的那一刻,那个人正手扶着前额靠在扶手上,一副疲惫的模样。他穿着深灰色的衬衫,那件黑色的长袍披在肩上拖到了地上。
“你来了。”他没有睁眼,也没有抬头,像刚睡醒一样绵软的语气。
黑一步步走上台阶,一边回应着,“是的,主人。”来到他身边。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什么事?”
“我对他如何,他为什么背叛我?”
“或许……”
黑话音未落,对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掀起长袍朝黑迎面扫去,黑迅速仰面躲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被迫退到了台阶下。
黑握紧拳头,慢慢地抬起头,凝重的神情透露着肃杀的气息。
“太可惜了,你的背叛比摩劼更令我伤心。”他拉拢了一下肩上的黑袍假惺惺地说。
“可惜他已经死了,是你亲自动的手。”黑收起防御的姿势,但依旧警惕地侧对着他。
“是啊,比起有些忘恩负义的人,被人设计陷害如此愚蠢的他更该死。然而我一直以为你比他聪明,原来我错了,你和他没什么区别。过不了多久……”
黑明白他的潜台词,因为他的下场将会和摩劼一样变成一个死徒。
“哪怕背叛也是建立在不背弃自己的信仰之上,这就是人类和使役徒最大的区别。还有,我的名字叫作铭,是被镌刻、永远铭记的意思。”
“你认为他们会记住一个叛徒?”他带着一丝嘲讽。
“被无所谓的人记住才是最大的耻辱。”黑冷静地回应,别人的想法他不在乎,只要他心中所在乎的那个人能记住——格瑞托瓦的枣木大门背后,紫檀书案前的那个他。“格瑞特赫斯莱福。”黑使出了夺命咒,这是一击毙命的咒语。谁知他的面前居然有一层隐形的防护墙,当夺命咒碰撞上这层墙反射出银蓝色的波光将咒语反弹,黑迅速躲闪却还是被其中一半咒语击飞撞上了墙壁,在墙上出现了一个大坑,另一半咒语就在他身边的墙壁上穿出一个大洞。黑倒在坍塌的废墟旁,任凭不断剥落的墙屑砸落在身上。
“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吗?”他缓缓走下台阶,来到不堪一击的他面前。他蹲下,摸着下巴故作叹息道:“可惜啊,我本打算把这里的一切交给你。”
黑“哼”了一声,这样近的距离还是头一次,黑干脆做了一件加速死亡降临的举动,他抬手打落了对方脸上的面具。连他也措不及防,不由得将头一偏。没想到他到了垂死之际,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发际线右侧的头发瞬间变成了银灰色,他睁开眼,原本惊艳的紫红色重瞳变成了黑色。
当他慢慢将脸全部转向黑,黑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瞳孔瞬间放大死死盯着他,手脚在不停地用力扑腾挣扎着想站起来。他俯身靠近黑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完全将他打入了无尽的深渊,黑感觉自己最初的镜像突然碎成了一块块扎人的碎片,扎得自己遍体鳞伤。
有个黑影从边门出来,再一次给黑以沉重的打击——他,居然没死。
摩劼朝他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在炫耀他的胜利。
黑发出沉闷的笑声,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他笑自己的无能和自不量力,这个世上没人会是他的对手。即使有,看到面具后那张脸所有的自信和勇气也会被瞬间击垮。这就是自己一直想寻找的答案吗?有些真相就算知道,也只能带进坟墓。
他站起来,重新戴上面具,头发又变回了黑色。
“为什么不再等等?”他指着身后的瑿珀宝座,黑知道他在讽刺自己。
黑冷笑一声,扶着墙站起来,艰难地朝门口移动。那个人就这样平静地盯着他,黑知道他不会追上来,因为他清楚自己逃不掉。
看到黑沿着走廊落荒而逃,摩劼纳闷黑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垂死竟也会做无畏的挣扎吗?“主人,您看……”
“随你怎么处置。”他轻描淡写地说。
“是,主人。”摩劼朝他恭敬地行了个退礼,转身跟上黑。
黑沿着走廊一步步朝城堡的大门走去,沿路站满了围观的使役徒。当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黑落难,曾羡慕、嫉妒、不服他的手下纷纷蠢蠢欲动。有人企图为难,却被黑用咒语反击飞出了十米远。
摩劼赶到,目睹了这一幕。黑侧着脸,阴沉的戾气令人不敢上前。他的时间所剩无几,但即使落到这步田地,他仍高傲地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使役徒,他不是他们能肆意羞辱践踏的。
突然脚下一软,单膝跪地,黑奋力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倒下去。众人围上前,心里盘算着决不能错过报复的机会。
“谁敢动,下场就和他一样。”众徒看到不久前被处死的摩劼护法又活过来,还放出狠话,识趣地赶紧退下。
自己是不是疯了?刚才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是那么恨黑。黑来禁林的日子连他的零头都不到就成了护法,而自己爬上这个位置花了整整七百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羞辱以及隐忍才熬到了如今的地位。黑的出现对他无疑是巨大的威胁。
黑重新站起来,他笑了。
他的笑令周围的众徒感到一丝害怕。
黑继续沿着走廊跌跌撞撞。
摩劼有种想冲上去抓住黑的衣领问清楚的冲动,都已经这样了居然还笑得出来?
一幕幕的场景在黑的脑海里闪过,最先出现的是他和霍华德的对话。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黑眯起眼睛。
“如果你真的站在羽撒那边现在就不会继续站在这儿听我说下去。”霍华德冷静地回答。
黑盯着这个用不了多久就快死但却面无惧色的男人,他很好奇他会用什么理由打动他。
“你可以当着他的面裁决我。”霍华德淡淡地说,目光却透露着某种坚定。
这个人在和他谈条件,更重要的是这个条件让黑没理由拒绝。让那个人更信任自己,这不失为一个证明忠心的机会,比起直接将霍华德交给那个人不如当着那个人的面亲手处置他更有说服力,也可避免引起怀疑。
“你的条件。”黑开口道。
“你必须保证将我女儿安全地送离禁林。”他的语气显得颇为激动,这是作为一名父亲最后的恳求。
“我答应你。”
被叫去大厅时,黑知道必然是为了霍华德的事。
当霍华德佯装做最后的挣扎,黑只上前一步,霍华德的脸色就变了,黑的手指变成了匕首插进了他的腹部。血晕开,很快浸湿了袍子。
黑发现他被欺骗了,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自己,使役徒是不会流血的,只有人类才会流血。
“她安全吗?”霍华德攀附着黑的肩膀,耳语道,腹部流失大量的血让他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黑不动声色地抽出幻化成匕首的手指,霍华德顺着他的身体滑下却依然紧紧抓着黑的袍子,他昂起脑袋从黑冷酷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他笑了,几近癫狂地笑。既然事已至此至少不能白死,他使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他,还没念完整咒语就被黑的蚀心咒抢先在身体上穿了个直径约八厘米的大洞整个人往后倒去。
黑永远记得那个被麦协利用却依然尽忠到生命最后一刻的笨蛋最后死不瞑目的眼神。讽刺的是,霍华德的死并未改变什么,倒是给那个人一个合理的理由向白巫发动了历史上最惨绝的骤夜之战。
众人随黑的步伐一路移动到大门口,黑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打开那扇并非通往光明之路的地狱之门,归巢的卡维兹瞬间将他吞没在黑色的羽翼下。接下去的一幕令所有人都震惊了,互相窃窃私语,只有摩劼愤恨地眯起眼睛盯着卡维兹散后,地面上的那一滩惹眼的血迹。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除了自己,我最相信的就是哥哥你了。如果有一天哥哥,你背叛了我,我想我还是会选择毫不犹豫的保护你,就算拼上性命也无所谓。”
鑫站在阳台上,一颗原本消失的星突然出现但随即又化成了流星倏地划过夜空脱出一道长长的轨迹。
“铭。”鑫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没想到那会是他们兄弟最后一次见面。铭出事后,母亲就不愿再见到自己。即使当他告诉她自己决定成为格瑞托瓦的继承人的时候,她也没有阻拦,当时他深刻体会到了被自己最亲的人深深刺痛的感觉,仿佛被无情地抛弃了,而且是最亲近的人——他的母亲。
当你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回头的资格。
现在鑫终于明白,母亲,还有铭当时的意图。
——但愿我不会成为你作出选择的负担和阻碍,孩子。
——我想保护你就像那时的你保护我一样,我只有你一个哥哥!
淼看到那颗陨落的流星,掐指一算,突然沉下表情。目光缓缓地挪到之前和鑫下到一半的棋,“是时候找个机会继续了。”
黑死了。
不知为什么摩劼心里突然有种失望和不甘心。他来到黑生前的房间,并未发觉什么特别之处。脚下突然踩到镂空的下水道井盖发出“哐”的声音,经常移动才会造成这样的松动被踩后发出这般声音,摩劼初步判定那个秘密就藏在下面。
沿着潮湿阴暗的下水道步行,摩劼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厌恶,不时挥手驱散这里独特的气味。果然,他来对了地方,这里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可走近一看,却有些失望,只是一件藏蓝色的袍子。但被平铺在金丝楠木寒石床上,“难道……”
余游扬起水花,唯恐摩劼不回头。
“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好像我是什么怪物。”
“这是他的?”摩劼盯着余游那双几乎没有眼白的眼睛。
“经过上次的教训,你学聪明了嘛!”
摩劼觉得这句话有古怪,略一思量,幡然醒悟,之前的事是黑做的。摩劼一动手,余游见状一头栽进水里。怒火打破平静的水面瞬间激起一道高高的水柱犹如水帘般挂下露出摩劼恼羞成怒的面孔,水面再一次归为平静。
“‘别指望那个人相信谁,他不相信任何人,甚至自己’,那家伙说的。”余游在不远处突然浮出,说完又钻进了水里。
“你这话什么意思?”摩劼终究晚了一步。
“死都死了,自以为是地留下这种话算什么意思?”摩劼觉得自己被黑玩弄于股掌。不过无论怎样,他都已经死了。
“背叛主人就只有死路一条!”摩劼脸上掠过一道阴影。
余游随着水流缓缓流动的方向摆动着鱼尾。
“当我做件好事,让你用人类的身份离开吧!”
不知不觉来到了大厅,黑和主人战斗时塌陷的墙壁已经修复。摩劼走到瑿珀宝座旁,那个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从今以后,他再不用担心这个位置被抢走,因为企图抢走它的人已经永远消失。“也许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没真正想抢走这个位置。”摩劼说出了他一直不敢承认的事,因为他的嫉妒和对主人的忠心蒙蔽和干扰了他的判断。目光投向瑿珀宝座后的帷幕,黑的那句话始终萦绕在心头,越想越烦恼,一把抓过帷幕揉捏着却意外发现幕后有光。他带着好奇拨开了帷幕。
没想到城堡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柔和的光线穿透了他的身体,自己仿佛闯进这个如同天堂般纯洁之所的不速之客。抬头看到的是描绘着彩绘的天花板,缭绕的云海让壁画看起来神秘而唯美。当他意识到画的内容时不禁睁大了眼睛,而一只手已经越过自己的肩膀正缓缓伸向他的脖子。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他贴得很近,可以感觉到他双唇在耳边的颤动。
摩劼的心上仿佛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这一刀很深,很深。
“没有人会相信……世界上最伟大的黑巫师,黑巫的表率,禁林的统治者会是天使。”他的手已经伸向了他的脖子,盖住了喉咙只差用力掐下去。摩劼害怕得喉结作出吞咽动作。他不抱任何希望,主人杀他,他绝不会作任何抵抗,就在他看到壁画的一刻和死没有区别。
“哼哼哼。”他发出笑声,松开了手。
摩劼疑惑,他笑什么?
“没想到你还像他们一样肤浅。”
摩劼不解,他再次抬头盯着壁画。画中侧目紧闭的天使从天堂坠入地狱,背影由明亮的白色逐渐过渡到灰色最后是无尽的黑暗,象征着堕落。传说中只有一个天使被打入永劫不负的地狱,那就是撒旦,因为公然对抗上帝的权威率领众天使叛变。摩劼盯着壁画,突然又有了新发现,已经被黑暗吞噬的撒旦羽翼上仍然残存着一抹淡淡的光晕。
“这个世界没有上帝,有的只是恶魔。”
摩劼转向他“扑通”一声跪下。所有的使役徒都曾是不被世人接受、甚至是抛弃和绝杀的人,而主人却给了他们重生的机会。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是否选择追随我痛苦地活下去直到看到害你的人获得应有的下场,主动权在你手里”,当初主人混在人群中用意念询问即将被族人烧死的他,自己给予了回应,发誓一辈子追随主人。
“我辜负了您的信任。”他感到愧疚,不应该因为黑的一句话就动摇了对主人的忠诚。
“这话从何说起?”
“黑说您不相信任何人,甚至是自己。”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放肆了。
“他没有说错。”
摩劼带着诧异和疑惑盯着主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你完全相信的人。但我们依然会选择相信,完全是出于利益的驱使。至于自己,有时候也会成为最大的敌人。有些在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后就会心痛得要死继而产生怨恨,与其这样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信任,单纯信任利益好了。说什么‘希望你信任我’之类的傻话,不过是人类虚伪的说辞罢了。你希望成为那样吗?”他扶起跪着的摩劼。
摩劼第一次在这样明亮的光线下近距离观察他的眼睛,发现面具后的那一只眼睛居然是黑色的。但他立刻保持镇定,把目光分散到他的整张脸上,摇了摇头。
他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身离开。
摩劼再一次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彩绘,暗自思忖,究竟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韩竻发现自己站在格瑞托瓦的走廊上,周围很安静。阳光透过硕大的玻璃窗洒在身上,格外的澄净。
“吾枫!”韩竻看到穿着艾斯沃夫制服的他从对面走来高兴地朝他奔去。
吾枫停下站在原地,抬起手朝韩竻打招呼。
右肩的伤已经没事了吗?韩竻站在他对面,兴奋地问道,“你的伤已经好了吗?”他突然感觉身体有些异样,低头望向胸口,那把杜兰德尔深深地刺穿了自己的身体。“为什么?”韩竻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深邃的眼神让韩竻觉得很陌生,仿佛就像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啊——”韩竻跳起来,头像灌了铅没支持多久就倒回了枕头上。
“你醒了?”韩竻定睛发现,聃和宏围在身边,说话的是宏。
聃纤长的手指穿过韩竻的碎发感受额头的温度,说:“已经不碍事了,要喝水吗?”
“不,谢谢。”韩竻奇怪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你没事爬树上去干嘛?”宏问道。
韩竻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大病初愈体力尚未恢复,一时难以自如。
聃明白韩竻想问什么,解释道,“贺在格瑞托瓦后面的树林发现了当时已经昏迷的你,把你送了回来。从昨天到现在你就一直高烧不退,现在总算醒了。”
原来算自己回来已经又过了一天。
“才不是贺送他回来的,是我。遇到那家伙,他像扔麻袋一样把你扔给了我,是我辛辛苦苦把你送回来的。看你小子挺瘦的,没想到分量竟不轻!”宏对着韩竻一通抱怨,他当时正赶着去上焱的课,结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