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渝州下了一场雪, 此时积雪虽以消融, 却还是在不甚光滑的地面上, 留下了肉眼可见的水坑。
也许是几人走得太匆忙,也丝毫没有被跟踪的觉悟, 经过水坑时,脚踩过而不自知,在已干涸的地面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足印。
大雪后的夜晚,空气潮湿, 时间又过了不久, 足印自不会轻易消释。
慕晗便随着这些足印寻到了十里之外的一处平民屋。
那是一个篱笆院,外面遮挡的篱笆拢的很高, 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索性院子旁长着一颗歪脖子树, 此树因为年岁很高, 早已超过了入眼所及之处, 即便在这冬日, 树木凋零, 仅留下单一的树干,也能在夜晚轻易遮挡住一个人身影, 慕晗便跃上树梢打量着院中的一切。
这个院子占地面积不小, 院内有四五间民房,巡逻的人在门口来来回回踱步,井然有序,显然这是一个不小的组织。
而面前这个小院, 大约是他们的据点。
慕晗目光扫过,最后停留在中央的主屋前。
那主屋看起来应当是他们老大所居之所,那时他也隐隐约约听到了几人交谈着老大,看样子沈愿也就是在那里了。
此时主屋前正留守着两人,他们手握佩刀,面露严谨之色。
慕晗目光所及之处,大约有七余人。他若是从这树梢跳下,他有把握能跳到主卧门前。
可若先把门口两人解决,不免会打草惊蛇,把其余巡逻的人给引过来。
可若是先解决了那群巡逻的人,一样会惊动,况且他们人数众多,他不能保证一次便能取他们首级。
慕晗在心里一阵盘算,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取了这群人的性命,还能不打草惊蛇。
却忽听门内之人发出“桀桀”之声,与衣衫破碎的声响。
他心道不好,也顾不得盘算了,此时再不动手怕是为时已晚,他断不能看着太子妃出事。
他从怀中掏出用来防身的匕首,一个闪身落到了房门之前,滑动刀锋飞快的解决了门前的两人。
他虽都尽量不出声,可人倒下的声音,还是惊动了门口巡逻的人。
他们听见声响,知道有人闯入,便举起手中的武器齐齐向他击去。
慕晗手刚摸上门栓,刚想推开,就被几人涌过来的招式逼的退到了院中。
这一响动又引来了更多的人,从侧面的几个屋子里面冒出,瞬时把慕晗围在了中央。
一人看清他的面容后,眉飞色舞道:“哎哟喂,这是哪儿掉下来的美人?是看我们几个弟兄分一个人不够,故意来让大爷们享受享受的吗?”
其余几人发出此起彼伏的大笑。
那人继续道:“哎哟,这小手白嫩的,拿个匕首都这么好看。不过小美人,你拿个匕首对付我们哥几个是不是有点不太够?哥们儿手上的可都是真家伙,刀剑无眼,你要是不想被伤的话,就乖乖的把爷几个伺候好,爷几个说不准高兴了,还能让你多多爽几回,哈哈哈哈……”
慕晗听着身边刺耳的笑声,浅浅一笑,缓缓横起手中的匕首:“够不够,试试便知道了!”
说罢,他原本含笑的美目里蓦然泛起冷厉之色,几人还未所觉,他便身形一晃,不见了踪影,接着周遭几声惨叫瞬时闯入了几人耳中。
鲜红的血液落了地,被击杀的两人轰然倒地,血液顺着脖颈在参差不平的泥土地上淌出了一条血湾,他们睁大的双眸盛满惊愕,到死也不瞑目。
污血给慕晗的青色衣袍染上了一抹红,可不仅不显得污
秽,反倒还给他添上了一丝绝美的凄凉之感。
宛如彼岸之花,凄美却预示着死亡,让人望而却步。
几人震惊的望着他,方才他们都没有见到他的动作,两人便倒了地,这身手显然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的。
可他们也不能露怯,两人都已经死了,他们也没那个闲心废话了,直接开打。
一人悄悄从他们中退出,拿起手中的信号弹,拉动引线,放入高空,那是一枚虎头的形状。
慕晗见到神色一变,他来渝州之前就听闻渝州有一个土匪窝,名叫关虎寨,在江湖是出了名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们靠的不是别的,靠的是在京城之中有达官贵人为他们撑腰,即便锒铛入狱,也总有人会给他们保释出来。
他们的老大极其爱美男子,只要是他看上的人,便不会顾及他们的身份,更是根本不把达官贵人放在眼里。
可他们不把谁放在眼里,也不应当有那个胆子觊觎太子妃才是。
即便再有大官为他们撑腰,也不敢动天王老子的儿媳。
这可真成了老虎头上拔毛——自取灭亡。
难道生怕皇上不注意这事儿吗?
慕晗觉得他们没有那么傻,除非,是有人故意把沈愿的身份瞒了下来。
这样不仅可以除掉他们,还可以直接毁了沈愿。
好个一石二鸟!真是够歹毒的心。
慕晗看着他们的目光,不由带上了些许同情。
这群傻子被人卖了还不知道,也真是可怜啊。
那群人自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要想到他们有一群弟兄正在不远处,他们就士气大作了。
几人见状,一涌而上,把慕晗围在中央分工夹击,瞬时和他打成了一团。
不多时,他们的帮手便到了。
几人慕晗尚能解决,可现下有三十余人,慕晗能抵挡住都已算不错了。
想到太子妃如今的处境,他就心急如火,恨不得能变出个分·身,赶紧去救他。
这一想不免会分心,一分心就给了人可乘之机,他手臂被划上了一刀,虽不太深,但也险些见骨,疼得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身体越来越支撑不住了,但还有力气逃掉,可他不能放弃太子妃,绝不能!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什么重物落了地,打乱了几人的动作。
“哎呦,疼死老子了!”
那几人看见了倒地之人脸上的疤痕,连忙喊出了一声:“老大!”他们见此情况早就忘了面前的慕晗,顿时一股脑地涌了过去。
要知道他们老大可是寨子里的主心骨,能吃的这么开也是因为老大的人际关系,若是老大出了什么好歹,他们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刀疤男捂着裆下,满地打滚,见到弟兄们围了上来,他想到老大的面子,赶忙放下了手,忍痛指着门内道:“帮我抓住那个小子,莫要让他跑了!”
几人连忙喊“是”,一个个争先恐后进了屋子。
他们走后,刀疤男又捂着裆下喃喃自语,却不料脖颈忽然被冰凉的利刃抵住,让他一瞬间失了声。
他仰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屋内之人七分相像的脸。
而他唇边正挂着一抹笑,那笑淡而从容,却生生吓得他瑟缩了一下。
慕晗适才见状也能猜出点什么,索性这几个人也是傻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完全忘了他这个人的存在,此时不擒王,更待何时?
刀疤男见状刚张口准备叫人,那人手中的短刃顿时在他颈
上划上了一条口子,又转而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老实点!不然我的刀刃无眼,无意取了你的性命,可怨不得我。”
刀疤男闻言登时住了嘴。
慕晗用刃尖抵住他的脖子,让他慢慢随着自己站起身:“你若是听话,或许我会留你一条性命。”
刀疤男点了点头。
“叫你的人住手。”
刀疤男刚想犹豫,慕晗又把匕首离他脖颈更近了些,他立时不做犹豫了,高声嚎道:“都给我住手,滚出来!”
几人立时走了出来,看到面前被挟持的老大,赶忙要上前,慕晗又动了动手上的匕首,刀疤男举起手道:“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嘿嘿嘿……少侠可要小心你的手,有何事咱们都好商量哈。”
慕晗冷哼一声,在他们之间打量一圈,并没有发现太子妃,于是道:“被你们掳来的男子呢?”
几人摇头:“我们也没找到,他不在房里。”
“怎么可能!”他低头看向刀疤男,“他人呢?!”
“方、方才还在来着。”
“你碰过他了?”
慕晗贴近手中的匕首,刀疤男赶忙道:“没、没有没有,我还没碰着,他就醒过来了。我发誓,我连他一个头发丝都没碰到。”
慕晗面色骤冷:“你二人在里面那么久,适才我还听到了衣裳破碎的声响,你骗鬼呢!你若再不老实,我眼下便取了你的狗命!”
“没有!真没有!”刀疤男猛然大吼辩解,“我是适才是在里面沐浴,不小心让屏风的边角刮破了衣裳,我真没碰他!我也不知道他哪儿去了!少侠冷静!”
接着讪讪一笑:“你想想,我上头可是有人的。你若是杀了我,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还会结上不少仇家,何苦来的呢?你说是不是?我向您保证,若是您冷静下来,放了我,我一定会备上好酒好菜,送上金银珠宝,以报答饶命之恩。”
慕晗冷冷一笑:“你上头有人?”
刀疤男点头如捣蒜:“那是自然。我们关虎寨在渝州可是出了名的,您应该也听过吧?”
“是,听过。”
刀疤男嘿嘿一笑,刚想说什么,便听他接着道:“听过你们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的名声,还真是臭名远扬啊。”
刀疤男脸色有些羞愧,低低地讪笑了一声:“确实不是什么好名声,叫少侠见笑了,不过我方才所言确实不假,还望少侠考虑考虑。”
慕晗睨了他一眼,继续道:“不过你们也极其大胆了些!即便你们上头有人,其身份能比得过当今圣上吗?其功绩又能比得过当今太子吗?你可知你掳掠的人是何身份?!”
刀疤男闻得此言,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愣愣答:“他……不就是太子府里失势的男宠吗?”
“买通你们之人当真是这么讲的?”
刀疤男点头。
“那你还真是蠢到家了,竟然听从奸人吩咐,把太子殿下珍爱的太子妃,与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儿媳,当做失势的男宠,绑入了山寨。还意图凌·辱。你想想,若是太子与皇上知道此事,最先倒霉的会是谁呢?”
刀疤男与众人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都不可置信。
所有人都听过太子殿下的贤德名声,之前还听闻太子殿下荒废社稷,陪太子妃游玩,皇上却并无嗔怪,显然其地位不低,皇上对他也多有看重,慕晗此话不假。
若是他说的话是真,那他们确实被人卖了。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沈愿那风姿本就非常人能比拟,他们起初就有些怀疑他的身份,那模样气质
,怎么看也应当是一位尊贵之人,眼下倒是验证了他们的猜想。
刀疤男慌了,欲哭无泪:“少侠,哦不,英雄,英雄我再也不敢了,求英雄给支支招,我们毫不知情啊,否则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绑架太子妃呀。”
慕晗见他也识时务,便道:“趁着此时为时未晚,若你们如今将功补过或许还来得及,找到太子妃,说出幕后真凶,我便放你们一条活路,如何?”
几人犹豫片晌,便把花洋供了出来。
原来,花洋之前便认识他们,与他们老大两人关系非常。最近好像懒得与他们周旋,面对他的多番讨好也置之不理,刀疤男见用软的不行,就想用硬的,把他掳了回来。
花洋这次没有多反对,两人也度过了一晚,只是事后,花洋便与他说,太子府内有一不受宠的男宠,长得比他还可人,若是失踪也无人会在意,他到时也能多多周旋,只是让他们把人掳走后,便不要再来讨扰他了。
于是就有了面前发生的事。
慕晗入太子府不久,知道魏殊与沈愿闹别扭这些时日,花洋曾经多次在书房处流连辗转,看来是做了长久的打算。
可是这事情也太凑巧了些。
慕晗让他们去寻沈愿,谁知此时,一侧的门被打了开。
“不用了,我在这儿。”
沈愿抱着还在昏迷中的彩音走了出来,对着慕晗点了点头。
刀疤男见状,赶忙辩解:“太子妃娘娘,我真的是无意之举,我也是被花洋那小子摆了一道,我再也不敢作恶了,我这就带着弟兄几个归隐山林,求太子妃娘娘开恩,饶小的一命吧。”
沈愿心里虽对他恶心至极,但念在他也是受害者,而且还没来得及对他们做过什么,便也没与他计较。
何况他是现代人,看到这面前被慕晗解决的一具具尸体,他都有些难受,更何况要他亲眼看着人死在他面前了。
沈愿掀开眼皮,睥睨他一眼,懒洋洋道:“滚吧。”
“谢太子妃娘娘,您的仁慈之心,简直是菩萨在世啊。草民日后一定痛改前非,给您做一幅尊像,日日叩拜,拜谢您的大恩大德呀!”
沈愿:“……”突然有点想收回刚才的话了呢。
慕晗咳了咳,也觉得有些尴尬,收回了匕首。
颈间挣脱束缚,刀疤男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几人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他。
几人感激涕零,对着沈愿又跪又拜,对所犯下的罪行悔不当初,要知道这年头这么仁慈的贵人真是不多了。
他们几人收好武器,扶着老大便要往院外走,却忽听沈愿喊道:“等等!”
几人心道不好,难道他出尔反尔?
沈愿抱着彩音慢悠悠走下台阶,停到他们面前。
几人都做好了拔腿就跑的准备,却忽听他道:“你们说花洋买通了你们?可有留下什么证据?”
几人一阵猛摇头,又一阵狂点头,从刀疤男怀中掏出了他们平日交往的书信,递给了沈愿。沈愿没手接,示意慕晗去接。
慕晗接过书信,一目十行扫过,最后唇边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抬眼对着沈愿点了点头。
沈愿转过头道:“要是再让我发现你们做了什么恶事,那便断头台上见,听见了吗?”
几人点头如捣蒜,点的一阵脖子疼。
沈愿差点笑出声,但还是忍了回去,懒懒道:“听到了,便滚吧。”
几人闻得赦令,登时抬起他们老大,撒丫子的冲出了门,其中一人还摔了一跤,又爬了起来,飞快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沈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觉得这群土匪太好玩了,蠢萌蠢萌的,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混的,这种货色居然都能干奸·淫掳掠的行当,这受害者是有多蠢才会上当。
不过转而他就觉得不对,他好像也蠢了一回。
他不动声色地咳了咳,转头刚准备对慕晗说什么,便头上一昏,差点栽倒在地。
慕晗赶忙扶住了他:“公子!你没事吧?”
沈愿摇了摇头,把怀中之人塞到慕晗手里道:“没事,就是迷药刚解,有点药物残留,不碍事。”
慕晗想到此事,便问道:“对了,这药您是怎么解的?我方才在事发地捡到了那块帕子,便闻了闻。这药我略有耳闻,叫迷蝶香,一般中了此药,一日一夜都不会醒,您中药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又是怎么醒的?”
沈愿当然不能说是他昏迷之前让007帮忙想办法,用了一颗地雷,解开了药。
也不能说,在他差点干不过那土匪头子的时候,沈言之出来帮他抵抗了一下。
只能含糊其辞道:“许是我平日补身子的药吃的多了,比平常人醒的快些罢了。那……没事儿,便先回去吧。”
慕晗知道他不想说,便也不问了,点点头道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