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来接我了吗……”头枕在对方手臂上,热泪汹涌而出,模糊了彪形大汉的视线,葛长风挣扎着握住般若的手掌,感受着手中温热,视线划过对方手腕上残留的锁铐佛珠,“原来……将军……就是那……悬空寺罪僧,我……早该……想到的,……将军还活着就好,只是……长风……好恨啊……”紧握的手指肃然毫无预兆地无力垂落,字字泣血,双目圆睁,眼泪划过脸庞,竟是死不瞑目。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天辰皇城,庙堂之上,满朝文武一场豪赌,赌赢了滔天富贵,赌输了尸骨无存,哪管城破家亡,百姓死活,权利之下别说死上成千上万的将士,便是妻儿宗族也可一并舍弃。
怀中温热的身体渐渐冰冷,般若头一次感到无比疲惫,年少时意气风发的自己初见那人是何等纵横捭阖、睥睨苍生,当时他问自己要多少兵马,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哦,是了,三千轻骑子弟足矣。狂妄之言引得老将无不嘲讽之,本以为无望,却接到了兵符,带着亲如兄弟的三千同袍马踏千里,葛长风还戏言此战必定名扬天下。项非终是没有让那人失望,撑到了援军到来,没有丢掉颖关,却失去了三千同袍,一蹶不振苟延残喘的花了整整十年在拈花镇烧香礼佛,为了三千冤魂,亦为了放不开心结的自己。没想到,原来葛长风没死,甚至顺着细枝末节,触摸到了背后的参天大树。
哀伤,那浓烈的哀伤,连方一回都隐约察觉到了。
“节哀。”方一回看着般若艰涩地说道。
“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依然会选择奔赴颖关,我项非看的从来不是生死和清誉,而是这天下苍生,唯一后悔的是没能带他们活着回到家乡。”说着打开葛长风背后的包裹,里面零零散散的放着一些细碎物品,书信、干瘪的糖葫芦等等。别人也许不懂的,但项非明白,这些是部分将士出征时留下的遗物,怕一去不返,哪怕埋骨他乡,总得让人给家人捎个消息,可见这些年长风都有妥善保存。将葛长风手上的袖箭解下放入包裹,背起后,用银枪在地上刨起坑来。
随着一下下沉闷的挖土声响起,尘土飞扬,方一回泪目,不闪不避,默然不语。
姬云眼睁睁的看着项非用杀人的兵器埋葬葛长风,全程面无表情,自始至终未流一滴眼泪。葛长风一生峥嵘,最后落得个棺材板都没睡上的下场,混在拈花镇乱葬岗上无名坟丘里,面朝东面。
“那是家的方向。”雪色银枪划过辉光,带着一枪破苍穹的气势,遥遥指向东方,项非仿佛在笑,眼中却一片冰冷,转身坚定地离去,一步一步走得沉重,渐行渐远。
身后的姬云和方一回一动不动,目送项非远去,一直到耳边静得只剩下呜咽的风声。
半柱香后,王师爷带人姗姗来迟,目光所及,唯有姬云、方一回两人。
“葛捕头跑掉了?”看了下四周,王师爷沉思片刻问道。
“死了。”姬云冷漠地回道。
“死了?那尸身?”王师爷微感诧异说道。
姬云抬手指了指旁边新立的坟丘,王师爷愣了半晌,常言道:人死如灯灭,然而不验尸又如何确定葛捕头真的死了?难道刨坟?这可是对死者大不敬,拿捏不准的犹豫起来,想着要不然等上面派来新的县令再作打算。
姬云不再理会他们的纠结,朝着山下走去,站在原地的方一回嘴唇开合了几下,像是有话要说,终究因为没有证据而作罢,跟在后面也下了山。
走在陡峭的山路上,方一回郁结于心,银雪猛地出鞘,空旷的山野卷过剑气,浩浩汤汤激起衣衫猎猎,姬云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
“小时候我曾想过参军。”方一回轻轻说道,“师父说我性子不适合入伍,还哄着我说,一剑能挡白万师。现在想来,他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