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拉祈醒来的第一天,宁静被打破。
惧怕遭到报复的人,渴望获得利益的人,彷徨中迷失自我的人,在鼓动下点燃焚尽生命的大火,但于劣势环境保证安全并非易事,他们似乎也不在意自己会葬身火海。
基拉祈醒来的第二天,海洋的潮湿与荒原的燥热在森林上空形成诡异制衡,滚滚浓烟融入压抑的乌云,雾霭弥漫,对千柳来说昼夜不再有区别。
在湖边坐下的他浑身汗湿,旁边瘫满森林的魔兽,它们轮班跑去救火然而仅能暂时压制火势,哪怕以千柳那夜视糟糕的眼睛都看得到有火光冲天。
闯入者仍在悍不畏死地疯狂纵火,森林再大也禁不住烈火一直焚烧。
手背忽然传来一阵湿润感,默默陪伴身边的月精灵舔舐意外导致的伤口,黑鲁加和黑暗鸦则之前就被派去跟随执意要寻找其他魔兽的祭司。
“呜……”
微弱呜咽响起,疲倦的千柳稍稍提了些精神挪动位置——基拉祈正抱紧那颗祭司交给它的奇怪绿蛋蜷缩着,察觉有人接近后它蔫蔫睁开眼睛,沮丧道:“是因为……我醒过来吗……”
千柳倍感头大地暗啧一声,一定是之前他去找祭司时说的话被记住了,明明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让它实现愿望就只是茫然,怎么这会儿又敏锐得厉害。
“bulaki。”月精灵用前肢轻抚基拉祈的额头安慰它,随后抬头望向千柳。
人类被自己的精灵无声注视,无奈地抓了抓后脑勺,开口道:“尽管那会动静确实挺大的……但你只占小部分原因,况且真是你的错祭司就不会把重要的蛋留下。”虽然主要情况是大家都很忙没空照料一个蛋。
“他不是还说过吗,‘基拉祈不出现也迟早会出事,和人类有牵连的魔兽太多了。’”
解释略显粗糙,不过成功使心性单纯的基拉祈情绪好转。兴许是有被安慰到的缘故,星星抱住蛋,扭扭捏捏地飞到他头上。
“喂,你们很重啊!”
千柳表示出强烈不满,他大幅度倾斜上半身,毫不顾及没有防护的小只魔兽,毕竟身为超能力系无需担心这种小问题。
悬浮在半空打了个转,基拉祈还想和千柳二次贴贴,无意识飘荡的身体却撞到了一堵“墙”,从头顶传来不可抗力推着它下降到暖烘烘的厚实毛发里。
大狼犬吐出嘴里的橙色物体,偏头看向自己背部,而想和旺财打招呼的千柳立马被地上一动不动的物体吸引,他眯眼打量完,摩挲下巴颇为遗憾道:“今晚就吃火烤小鸡仔吗?牙缝都不够塞的啊。”
话音刚落,蹬直小细腿装死的火稚鸡飞快跳起,翘着焦黑的屁股尖钻入魔兽群中消失不见。
“……”到嘴的嫩鸡肉没了。
还有心思挑剔伙食的千柳露出惆怅脸。
没理会若有似无的怨念,火村一掌拍上黑发凌乱的脑袋强行扯回这人歪掉的注意力,冷峻的面容一片肃然。
“两个教会都在往海边聚集,如果他们找到宝物,后果会不堪设想。”
“什么后果,大家伙们现场打架?”
“很有可能。”
“确实糟糕。”
没听出任何糟糕的火村继续分享已知情报:“猎人为主的群体在捕杀魔兽逼近这里,人数很多。”
“不能偷偷溜走吗?”
“被包围了。”
“真是糟糕。”
“……”火村低头俯视搂靠他的腿来支撑身体的人,果然还是在意那语气里的漫不经心。
基拉祈苏醒没多久,千柳就曾提议,祭司留下被视为目标之一的“许愿星”趁早远离森林中心去往隐蔽地点,虽说不一定能确保安全但总比待在显著要害有所保障,结果遭到拒绝。
理由是“魔兽们怎么办?”
你救不了它们还会白白死掉。
当时的千柳听上去很不愉快,而祭司笑了笑。
尽我所能。
千柳低低骂了句没人听清的话便转身离开,潜入周边森林兀自捣鼓,再回来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地派遣精灵去保护别人。
实在是反常。
第三天,面对层出不穷的计谋,森林方一直紧绷神经抵抗侵害。
千柳提了一嘴能否从教会手里把宝物抢来,火村就拎上武器和狗真去抢了。尽管他应该很清楚要避免与历史交缠。
第四天,可活动空间越来越小,疲于应付的魔兽们伤亡随之增多。
第五天,海浪日渐凶猛,大地出现裂痕。
千柳怀疑火村跑路了。
第六天,表现得无动于衷的千柳躺在粗壮枝丫上,视线穿过层层枯叶投向白昼黑夜不明的天空,只反馈来的一片稠黑让他以为黑暗鸦在自己脸上打坐,而不是和基拉祈一块挤在自己肚子上。
树下,祭司正帮一只直冲熊处理伤势,忽闻轻飘飘的询问落下。
“你不怪我们不帮忙吗?”
将那只处理完毕的陌生直冲熊安顿在旁边,祭司拂开一条垂下晃悠的腿好站直。
“本来就跟千柳火炎没关系。”他转过身,看向不怕摔的人,“你们不趁早到对面去的话会受牵连的。”
苦涩焦味贯穿嗅觉,高温下木头发出的噼啪爆裂声仿佛近在耳边,自由的魔兽们惜命,也竭尽全力想挽救同伴和森林,阻挠它们的却是一群不择手段似摒弃了理智的存在,碰撞之下其中一方就显得尤为惨烈。
千柳笃定祭司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他应当忧虑,充满悲愤,也可能深陷绝望,此刻却平淡得反常,偶尔在照顾绿蛋期间发呆走神。
“无所谓。”
拍开肚子上的两坨,千柳扶住枝干挺身侧坐其上,探头朝地面张望。
闭目养神的月精灵似有所感,在那道目光扫来前睁开猩红眼眸,金纹微亮。
仅剩的右眼不至于一点都没法看清地面情况,但捕捉到亮光后他能省去分辨时间立即判断那边是理想的着陆地点。
“抱歉,难得醒来一次,却害你有了不愉快的记忆。”
跳下时,祭司正抱住扑来撒娇的基拉祈,粗布裹住了他手臂上的大片烧伤。
一千年里宝贵的七天,基拉祈本应在芳香花丛间嬉戏,感受暖风和细雨,最后于闪耀群星的环绕下安睡,静度新一轮沉眠。
“不愉快的记忆……”坠落人间的星星神情懵懂。
凑前的千柳屈起食指,弹弹基拉祈的小脑门:“它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吧。”
不然也不会活得独树一帜。
灰发少年看着他,唇角扯出一抹含义复杂的浅淡弧度:“那样也不错。”
最后一天到来前,几日不见的火村及时赶回,见到人的千柳第一时间捂住鼻子。
“你给恶势力组织打工那会也这么卖力的吗?”
火村不回话也没解释,径直塞给他一掌多长的宽石盒和十几公分的奇怪石锥,走向一颗剩下半截的树,散发出同样气味的大狼犬紧跟上,毛发黏成一缕缕的大尾巴擦过千柳小腿时留下脏兮兮的“黑泥”。
后者对此不敢怒不敢言,站在原地研究起手上两物,翻转间与之接触的皮肤或多或少都沾上了暗红细碎的片状附着物。
石盒密闭,难以打开,但并非无法破坏,里面或许就有宝物。
石锥表面嶙峋,神似洞穴内的钟乳石,然后被路过的火村顺手掰下。
不等千柳疑惑,黑暗鸦出乎意料地跳飞到他手拿石锥的小臂上,埋头用鸟喙卖力敲击啄下一层石质外壳,露出内部暗藏绚丽的半透明矿物。
等外壳被逐渐剥下,顿时有少数魔兽敏锐望来。
大概能知道火村干活没异议的原因了。“本源”既是精灵渴求的力量,正好可以为时拉比充能以便送他们回到正确时空。
除了千柳。
第七天。
火焰烧尽了所及之处,寂静无波的湖泊不复清澈。
“自然能量属本源,不如说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皆为本源,包括人类和魔兽所具备的情绪,包括至高无上的神。
你和我是一样的。
接受这一切,成为祂,引导人类……”
腥臭泥土掩盖了那张呢喃不休的嘴。
高喊“为兄长报仇”的年轻猎人击溃了投身灾厄的人类叛徒。
而后他掺满仇恨的血液顺着倒悬的青涩头颅流淌,滴答声不绝于耳,铺在下方的浅褐皮毛被浸染,深褐色条纹勾勒出箭头图案。
狂热信徒在神物前停下步伐,永远沉默着反思自己虚伪的虔诚。
千柳弯下腰,神色如常地伸出手:“好了,到我身边来。”
星星状的魔兽贴紧那枚黄纹绿蛋,捏住一角小小布料,稚嫩声线透出浓浓不安:“祭司……祭司!”
“没事的,这里只剩我们。”那人安抚它,目光转向气息微弱的祭司,面露遗憾,“他注定死在这里吗……”
顿了顿,千柳扯出颈绳,解下被予以祝福的石像,轻轻放置在双目紧闭的少年胸口。
我不想嘲笑你的信仰,但你得到了什么?
千柳总能遇到自持信仰的人,可在他看来只有想做的事才是值得的。
了无生气的泥泞之地挤攘沉闷死气,基拉祈踌躇片刻,还是换了位置——从一侧来到另一侧,让自己和绿蛋处于两人之间。
被严密保护了七天,它将保持纯真在今夜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