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先生？”少年灵巧的自槐树上跳下，疑惑的凑近老者身旁，半是好奇半是戒备的发问。

所有的记者已陆陆续续的离开，唯有老者还如入了定的僧人般站着，雪白的须发在风中飘摇，仿若一尊无言的雕像。

喊了几声，老者依旧没有回应，少年双眸之中满是灵气，如同头一次看见人的小鹿一般，怯生生的凑近了老者，一手怀抱新作出的水墨画，另一只手弱弱的戳了戳老者的身体。

“绮月！”在少年凑近的瞬间老者突然双目赤红，急促的喊了一句，随后强硬的拽住了少年瘦小的手腕。

像，实在太像。

这少年手里的画，点点漆墨，或轻或重，雪白的宣纸上晕染出的淡色风光实在像极了当年那离经叛道的小师弟。

易佰如饥似渴地，盯着少年手里的画，专注的仿若要把画刻入骨髓一般。

绮月，绮月。

***

“什么情况？原身和易佰之间有暗线关联吗？”沈昱和疑惑难解的在系统空间里，呼叫了一下尚在观摩卡通片的012。

原身传输的记忆，并无与易佰交集的片段。

原身被人挟持，终日只能被迫作画当地下画手。易佰万众敬仰，掌握万千画手生路，乃当之无愧的行业大牛。除非世界崩坏，两人的命运，就是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永无交集。

可眼下，易佰激动的连眼珠子都泛红了，显然其中必有文章。

“经大数据比对查证，易佰与原身之间并无暗线交集，易佰情绪波动的原因审查分析结论，与宿主大大所持画作有关。”012严谨的报告数据结论，之后又以数据编码形式，极其专业的将易佰情绪波动的所有检测结果，传送给沈昱和。

见宿主神色平平的浏览资料，012忍不住又蠢萌属性大爆发，万分八卦的感叹：“人真是不可貌相鸭，想不到易佰大师年轻时，这么狂野哒，为了师弟的理想，默默顶下所有责难，以一人之力，为死去的师弟撑起一片天空，好燃好催泪鸭。”

听到012的感叹，沈昱和微微侧过脑袋，看了一眼，把毛茸茸的小爪子覆在眼睛上嘤嘤哭泣的012，心里有一瞬间的恍惚。

催泪，感动。这到底时怎样一种情绪呢？自从在R星寿终正寝，调任到快穿世界，执行虐渣任务以来，接触的情绪都是怨恨，不甘，仇恨，嫉妒，贪婪，算起来，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接触人类的温情。久到，他都快忘记，原来他也是拥有七情六欲的人。

老者苍老有力的手指，随着胸腔内的亢奋不断地收紧，终于瘦弱的少年痛苦的发出一声嘤咛。

“抱歉，抱歉，我失态了。”察觉出手中微微颤抖的手腕，易佰如梦方醒，怅然的道歉，低头的瞬间，瞥见少年胸前的水墨画，却是又陷入另一个遥远的梦。

***

曾几何时，他的身边也有这么一位苍白纤瘦的少年，少年名唤绮月，是他最疼宠的师弟。

当年的华国，画艺并不像现在这般，人人都可学画。当年的画艺分属宗派传承，唯有宗派选定的弟子，才可学习画艺。不同宗派从属不同画艺，画法，技艺各不相同。

与垄断式的贵族宗派制相对，当时的画艺界里还奉行着严格的排他制度，宗派子弟只可画与本门画艺一脉相承之画。

当时易佰师从亦真，修习的画艺乃镜像模仿之技，用笔重于‘形’。当时亦真的小儿子，也就是易佰的小师弟绮月却偏偏用笔重于‘意’，所作之画非但不形似，甚至连基本的构图，着色都没有，只有数笔黑乎乎的墨迹，和一大片的留白。

结果可想而知，离经叛道的绮月被逐出镜画宗，流离在外十载，由于穷困潦倒，客死在他乡。

然而当时亦真思想顽固，认定绮月是镜像宗的叛徒，不许门下任何弟子前往吊丧。那时的易佰由于画艺出众，被挑走到西洋进修，并不闻绮月的死讯。偌大的宗派，落到最后，竟是无一人送绮月往生。

三年后，易佰学成归来，重返故国，意欲寻绮月论‘技’时，却只得知，绮月已然入土，而且讽刺的是镜像宗竟一人相送。

当时易佰与亦真大闹一场，与师门决裂，赶到绮月墓地，头脑充血的要带小师弟回归故土。

然而那时的绮月，遗作不知被何人传世，被客乡当成画宗，自成一派，被人公认成‘水墨宗”的宗师，尸骨入了当地祠堂，纵是易佰如何奔走，也未能带走小师弟的尸骨。

绮月的死成了易佰心中隐痛。退出师门后，易佰自降身份参加了当时的平民画师团，战战兢兢努力数十年，一手推翻了宗派门阀制，以一个传承了百年的旧制为他疼宠的小师弟送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