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安然调皮地冲涛子动着右边眉毛。

顾漾笑着想，这才一周多，安然竟然让自己和涛子同时有了一样的想法，还真得提防着点这小子呢。

自那天之后，顾漾穿过生产区域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在生产线上寻找安然的影子，不知道是为了求证安然自己说过的“把所有工位都亲自干一遍”还是单纯地想看他小马达一样的工作状态。他想起来好像有那么一个相识定理，不认识一个人的时候，你可能跟他擦肩一百次都不会察觉，一旦他闯入了你的视野，你会发现你们随处都能遇见，哪儿哪儿都有他的影子。

午饭的时候，涛子跟顾漾坐在食堂的角落。顾漾疑惑地问，“今天不是你风格啊，一般不都选择你女神必定路过的靠边位置么？怎么今天非要找边边角角啊？”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家Tian安门捅出个大事儿！”涛子压低声音说。

“你家Tian安门。”顾漾纠正说。

“行行行，我家Tian安门。”

“怎么就成你家Tian安门了？”

“我操，你还想不想听新闻了？”

“人家有名字，叫‘安然’。”

“我服了，行，你家安然今天在内饰工段安装B柱上护板，三十分钟连着挑出来十多个不合格件，当时就火了。让班长给外保工程师打电话来现场解决问题。你也知道，负责B柱上护板的是个老油条，油盐不进的那种。你猜他来现场之后发生了什么？”涛子故意卖关子地停在这里看着顾漾。后者一直吃饭没有中断，悠悠地抬头，“不想说就赶紧吃饭吧。”

“顾漾，我真是服了你了，你是不是正常人啊？连点童真好奇都没有。”涛子白了他一眼，自顾自说道，“老油条到了现场，看到安然还在往外挑次品件，那个报废料架都快堆不下了，就说‘谁让你这么干的？’安然就答‘安然安工。’老油条估计是没听过这个名字，不敢随便评论，就问，‘谁给我打得电话？办事怎么这么不合规？’安然说，‘我让我们班长打的电话，这次品率高的离谱，我们这个工位本身节拍就很满，还得耽误时间挑合格品装配，您看是不是赶紧给厂家打电话过来给做这个工作？’老油条一听这话不高兴了，估计是看安然穿的是操作工一样蓝领工装，就说‘你没有资格跟我对话，找你们负责的工程师过来跟我谈这个问题。’安然就问‘为什么我没有资格跟你对话？’老油条说‘你一个3岗蓝领操作工，凭什么跟我8岗的工程师叫唤？起码叫一个你们6岗的工程师过来跟我谈！’安然当时哈哈大笑了足足有一分多钟，都笑出眼泪了，旁边人都一脸蒙逼。等笑够了他就端了把AK47开始扫射，听旁观的兄弟说，安然当时那气势简直可以吞头狮子，脸色阴得能冻死人。他说，‘不好意思，容我自我介绍一下，小人名叫安然。虽然我穿3岗蓝领操作工的衣服，但是我是总装车间负责质量的6岗工程师，现在我们可以对话了么？’老油条有点担心他炸和，说要去管控中心找主管证实安然的身份。安然嘲讽他，‘你不需要证明你大爷是你大爷，因为你找了一圈派出所，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大爷还是你大爷。你能尽快把这个质量问题解决了么？别扯犊子论资排辈有一套，解决问题就怂炮。整个生产体系直接创造价值的就是你嘴巴里的3岗蓝领操作工，真正讲起来，你还得靠他们造的车吃饭，别瞧不起养活自己的爸妈，中华五千年的传统美德都没把你这样的老油条给开化了，还真是林子大什么鸟都有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你都学哪去了？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爱国敬业，哪条你做到了？’老油条全程连个字儿都没插上，就像只鲤鱼一样干嘎巴嘴。最后安然伸出护腕下的手表，‘现在是九点半，如果午饭之前问题不解决，下午我直接找你们经理，我说到做到！’”涛子说得眉飞色舞，顾漾望着他，“我建议你立马辞职，两个尚好去处，狗仔队和讲评书。”

涛子一脸扫兴，“你能不能给点正常人的反应？你都不觉得很过瘾么？”

顾漾不搭腔继续认真吃饭，涛子掐死他的心都有了。虽然顾漾表面云淡风轻，其实思绪早就以光速在运转了。这个愣头青只顾着逞一时口舌之快，对问题解决根本不起作用，光是外购件这个事水多深，大家都心知肚明睁只眼闭只眼。供应商是集团领导的亲戚，质量自然就会松很多，生产线出这种问题也不是一次两次，大家都有沉默遵守的潜规则。现在他跳出来打了外保工程师一炮，那么受牵连的是供应商，经过一圈利益链，问题还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法从根上解决。

吃完饭顾漾匆匆回到生产线找到安然把他拽到一边，“你做事都不过脑子么？你到底清不清楚这外购件里面有多深的水？不是你一个初来乍到的菜鸟就能摆平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事儿闹大了你以后怎么在这个车间甚至这个公司里混？你有给自己想过退路么？那个老油条要是不鸟你，你要怎么收场？这你都想过么？”顾漾越说越生气，到最后吼了起来。

安然很认真地听着，到最后竟然轻轻笑了，顾漾差点被他气晕过去，心想这选手的心理素质果真一流，都这样了还能笑得出来。

安然拍拍他的肩膀，“漾哥谢谢你，你是唯一一个真正担心我的人。放心吧，虽然我看起来不太靠谱，实际也不太靠谱，耍嘴皮子的事儿我还是挺在行的。我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利益链，我清楚这水深得可能淹死我，但是，你去现场看了么？接近90%的劳动负荷率还要自己挑选合格件，合格率高一点也将就，但是次品率达到50%以上，这就不能忍了，线上的兄弟真的要累哭了。这事儿是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我现在还是个小土豆，谁都能踩上一脚还一踩就碎。但是，总得有人出头吧，既然没人愿意做，我去做就好了。关于你说的后果，我是想好了才有动作的，最坏的后果我都能接受。如果真是最坏的结果，公司因为这件事让我无处安身或者直接辞退我，那也只能证明这个地方不适合我，我走就是了，让我看不见希望的地方我为什么要浪费宝贵的热情和青春？我手里又不缺Offer。但是不管怎样，漾哥，你这个朋友我交了。你今儿下午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顾漾真的被他说服了，虽然觉得这小子在吹牛皮的成分居多，但是他的那种气场和力量莫名令人定心和信服。仔细想想，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把各个部门之间的运行机制搞清楚，也是真的了不得。不过他说的也对，如果这个时候车间经理不作为甚至唱反调，那么这个车间乃至公司对安然来说就没有什么希望了，那趁早离开才是明智的选择。这其实也是安然给车间出的一道考题，来决定这是蛟龙该留下的深渊还是该放弃的浅滩。既然他自己都这么说了，那就姑且当作有戏，自己相信他就是了。

晚上下班的时候，涛子带来了好消息，事情完美地解决了，B柱上护板的厂家下午1点来现场进行筛选合格件。不知道安然怎么做到的，竟然是从厂长层面推行外购件的质量把控，还列为明天各部门经理会上研讨的议题。

顾漾松了口气，心想：我操，还真是神了……给安然发消息：“你怎么办到的？”

安然秒回：“免了我的债务我就告诉你。”

顾漾其实本来也没想要他的钱，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安然发来消息：“1. 数据事实说话；2. 依靠直系Boss的荫蔽；3. 舆论的力量。”

“你将详细点。”

“债主，你打电话过来说吧，打字太费劲了……”

“电话号码：”

“138XXXX6666”

通了电话后顾漾问了句，“北京的号？”

“嗯，从大一就用这个号码不打算换了，估计会用到死吧。”

“别说那么吓人，来~开始你的表演！”

“说好保密哈。我给相关部门的经理都发了我周末完成的报告，再加上今天那个老油条的所言所行，当然是中德双语的，老板们就被我说服了要联合力量推零件0次品项目。当然上午我跟主管和咱们车间经理都提前打好招呼了。还适当利用了下舆论的力量，就是让厂长助理把我跟老油条吵架的经过当成段子在午饭时讲给厂长听了。”

“报告里写了什么主要内容？”

“报告里面有我实习操作过的所有工位的零件质量和相应的时间浪费的统计；对比性的列举了丰田B分公司的成功案例——利用零件超高质量来达到超低返修率的利润空间；还有我给出的可行性分析和针对我们分公司可推行的几个方案的优劣分析。”

顾漾听完瞬间觉得这小子不去投行真的白瞎了，信息收集整理分析的能力，战略思维和决策预判能力都出类拔萃，还有胆有谋，脑子活络嘴皮子利索。“那公司通过你的测试了么？”

“一面通过了。”

“还有几轮面试啊？”

“两轮吧，一轮执行力考验，一轮企业文化测评。”

顾漾轻声笑了起来，这小子太有意思了，总觉得呆在他旁边不愁生活无聊。原以为他是只招摇过市的花孔雀，转身一看竟然是伪装极深的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