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让人来收拾。”敖澈抬手,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转眼间,桌上的碗筷就不见了。
“你不是伺候人的奴仆。”敖澈声音低沉,抬眸无声地凝视着我,说得意外认真。
“我……我不是啊。”我觉得他的眼神和语气有些可怕,缩着手嘟囔着。
“那些是?”我飞快地转移话题,但心知蠢得要死。
秦思故连忙解释道:“这些都是阿七训练出的暗卫,平日也帮着做杂事。只要阿七叫他们就会出现。“
我并不意外地点头,此等地位,理当有为自己办事的人。
天色不早,三人就此分别,各自上楼休息。我虚掩房门,并无睡意,于是乎走到书桌前,取出唐辙赠予我的那幅书法。
装裱独特,微微泛黄的纸张凸显出年代感。我展开立轴,平摊在桌面上,指尖轻轻触碰上那几个依旧墨黑清晰,稳重中不失潇洒的大字,依稀的片段伴随着淡淡的熟悉感在脑海中浮现。
“长圣二十一年三月初一,清明微雨,悼一生所爱,齐照。”
她这样的人,居然会写出这种话来。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她,亦或是在我死去后的十年间,她变了许多。
对了,我应该给阿照取过表字的,是什么来着……从来没叫过,完全不记得了……
压抑心中的苦涩,我将卷轴卷好放在一边,取出笔墨纸砚,提笔开始依心中所感作画。
突然,房门被敲响,我知道是他,也没停笔,开口道:“请进。”
敖澈端着新制的茶走进屋来,见我正在画画便道:“我见你还没睡,给你送一壶新制的三月微雨来尝一尝。”
我一边用墨线勾勒,一边微笑道:“喜爱茶便将茶道研究到透彻。你制出的茶都是好的。”
敖澈浅浅一笑,将茶倒出,来到我身边,将茶杯放在我正在执笔的左手边,看着我正在画的画,奇道:“你很少画这种工笔山水图。”
我笔尖微微一顿,嘴角抽动着:“突然想试一回,不过的确不很擅长。”
他又是从哪里知道我不常画工笔的?传世作吗?
“不擅也仅是相对你个人而言,此作已为上品。”敖澈却是摇头,认认真真地端详了一遍这幅青山云霁图,“但可以添上几笔,或许会更传神。”
“何处?”虽然我从未亲眼见到过敖澈的书法或是画作,但听秦思故他们说,敖澈在这方面的造诣,绝不低于他在武学或是治国上的,因此我并无犹豫,虚心求教。
敖澈指了一处,我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低声轻道:“我可能把握不好,能请你帮忙吗?”说完,我将笔递出。
敖澈安静地注视着我的手,突然挑眉舒了口气,泰然自若道:“这样教画,起不到效用。”
紧接着,在我没注意的时候,敖澈伸出左手覆住我的,捉住我下意识仓皇逃离的手,带动毛笔在宣纸上运笔。
心如擂鼓,快要冲出喉咙口,我彻彻底底地埋在他的身前,即使他如今的假相体型与我相差无几。我的心思完全没在敖澈教我在哪里补上了点睛之笔,眼睛里满满都是我与他交叠的手,脑子里只有他手心的暖意。
不过点了寥寥几笔,但于我而言却十分漫长。手再次恢复冰凉的那一刻,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我不太习惯用左手。”敖澈却仿佛浑然不觉,自然地端详着果真增色不少的画作,眉目含笑。
“很……很好了……”我不安又窘迫地挠了挠头,蘸墨补上最后一部分,在这幅工笔山水中,唯一两个写意人形。
“为何一人隐入山林,一人于俗世独立?”敖澈看懂了我的意思,眉宇微微蹙起。
我没回答,提笔习惯性地选择在右上角落款。
“我念起一个很重要的人,忽然想着,如果我在那个时候,以一个局外人,旁观者的角度,会宽慰她些什么。”我淡淡地说着,依旧写着狂放的行草,“也是同我自己说的。”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敖澈似乎显得有些茫然,不知道我为何要写这句话来配此图。
我搁笔,喉咙因为紧张而干涩异常。我想起了敖澈给我带了茶:“现在是八月,怎的喝起三月微雨来?”
三月微雨是这种清茶的名字,清香馥郁,淡淡清苦过后泛起阵阵清甜,不知敖澈是用何种方法和材料制出的。
“就是,忽然想喝。”敖澈停顿了一刻,才语带玄机似的回答道。
我突然侧身伸出手去拿茶杯,竟然在摸到茶杯的那一刻,与那只带着手套的手碰个正着。
我正心绪不宁,一下子又触到那人的手,一时慌乱,竟然将茶杯打翻了。倾倒出的茶水,正好将放在旁边的齐照的书法浸得湿透。
“啊!”
我失声惊呼,抽出帕子慌乱地擦着立轴,可茶水已经将立轴完全浸透了。
我简直欲哭无泪,这可是齐照留在人世的唯一书法,居然被我打翻茶水毁了……
只是想帮我重新添杯的敖澈见此正要运法将茶水抽离,无意间瞥了眼立轴的装裱,明显地一愣,喝止道:“等等。”
我拿着手帕的手一顿,诧异地看向若有所思的敖澈。
敖澈并没有打开立轴,只是端起被浸湿的立轴端详起它的外观,突然说:“好久不见这种用来传密旨密信的装裱之术了。”
我闻言一惊,见他丝毫没有着急的迹象,莫名地安定下来问道:“什么装裱之术?”
敖澈将卷轴放回桌面,任由它浸着三月微雨。
“用这种装裱,通常隐藏着除表面显露之外的文字。”敖澈指了指背面,“被这种茶水浸透之后,等上一刻钟,便会浮现出用秘制药水书写的文字。一段时间后自动消退,装裱之物不会受任何影响。”
“当真?!“我惊呼道,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秘术。
敖澈点头,忽然有些支支吾吾:“此法乃齐武帝所创,因其所需材料独特,如今只用在皇家的密旨密信之中,譬如法令诏书。很少见用在书画上的。“
原来是齐照创的,怪不得我一无所知……
她会在这幅书法里写些什么?是悼亡爱人,还是追忆过往?
我很想知道齐照写的内容,她不会无缘无故用这种方法装裱书画,许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书法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