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摩挲着公文泛黄的纸面,默默思索着。
先前的部分疑虑已然散尽,六师兄正是在十年前被大师兄秦思故带上此山的,这十年里也几乎从未下山,如今还需遮掩容貌躲避追杀。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曾经参加起义,并且是起义军的主心骨之一,却在剿灭起义军时逃出生天免于一死。发动起义之人一旦失败,势必面临满门抄斩。六师兄的母亲只有衣冠无名冢,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没想到舌头曾经竟然是如此风云的人物。打量着画像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实在是难以想象与如今刻薄病弱的舌头是同一个人。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即使身处军帐之中,依旧可指点江山,以智谋葬千万英雄骨于漫天黄沙之中。当年的起义导火线是科举丑闻,不知南柯是否会与此事有关。
我将那张公文折好放入书中夹层,唐辙冒险救下江梦邀来南柯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脑中思绪纷乱,为了静心,我便翻看起这本《大唐通史》。
史书在每位皇帝驾崩之后才会由史官重新编纂发行。如今的皇帝唐忱如日中天,正值鼎盛时期,唐忱在位之时发生的一切事在这本书上都没有记载,甚至连先皇时期也几乎没有提到关于唐忱的事。
我想了解十年前那场起义的兴致被浇灭了,便只好随意看看如今的唐皇唐忱的过去。
先皇年轻之时勉强算得守成之君,但很快便暴露本性日渐荒唐。里面提及唐忱的仅仅只言片语,唐忱之母竟为出身承天门的世家女子,难怪承天门在全天下地位超然,原来是门下弟子勾搭上了皇族,还生了一位九五至尊。
只是这位女子起先虽颇受先皇宠爱,后来先皇迷上一名民间女子之后便对其厌恶至极,连带着唐忱也受尽苦楚,母亲惨死后生活更是艰辛。书里只道唐忱“年少坎坷,苦不堪言“,事实上我却明白,无论后宫前朝,没了这位最大的靠山,你什么也不是,其中受的苦,也只有自己知晓。
幸而唐忱最后夺得皇位,与自己的生父完全不同,他励精图治,手段狠厉,将之前朝堂之上肉眼可见的乌烟瘴气一并以铁血手段清除,拼命力挽狂澜救起本该日暮西山的唐国,带领唐国重回盛世。
书中大多在写唐忱年少之时的坎坷,没有提到他夺位及登基后的事。不过也能想象成书之后的内容,先抑后扬,用唐忱年少的苦痛烘托他是如何杀伐果决,如何救万千黎民于水火之中。
至于史书上对这位已经故去的先皇的态度,则是毫不留情的指责。想来唐忱也对自己的父皇毫无感情可言,没有他的许可,这位先皇再怎么荒唐,也不至于被史官如此直白地批判到此等地步。
先前已经洗漱完毕,我也看了一段时间的书,觉得有些困倦,便熄灯准备休息。
门外果然响起熟悉的敲门声,我打开门,对门口的乘羽打趣道:“你不睡觉的吗?“
乘羽看着我仅穿一身亵衣亵裤,纤细清瘦却不病态无力的躯体线条依稀可见。
乘羽的声音有些嘶哑,许是因为方才喝了不少烈酒的缘故,他道:“旁边房间里太吵了。“
旁边房间?我记得乘羽的房间是贴着江梦的,浅笑道:“江梦喝多了,发酒疯吵到你了?“
乘羽竟然没有回答,抬手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些烦躁。
我感觉他状态不对,便让开身子道:“先进来,别吹多了风。“
我带着乘羽坐在桌旁,给他倒了一杯茶,“你先喝点茶吧,声音都哑了。“
乘羽凝视着那杯清茶一愣,随即有些无奈地拿起茶杯道:“其实也不是因为喝多才会如此。“
“那还是喝点。你不是只喝茶吗,今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我坐在他身边道。
乘羽抿了一口茶水,道:“遇……想起来一些故人。“
江梦与南柯重逢,许是因为如此触景生情了吧。我了然一笑,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必如此介怀。你都已经是神仙了,还不习惯沧海桑田过后只剩孑然一身吗?“
乘羽勾唇浅笑,喝完茶水后问道:“今日你可有什么发现?“
我正想与一人讨论,他既然开口了,我便道:“关于这件血案,我并非当事人,从江梦那里得知的线索不多,暂时无法下定论。只是我发现了一些意外的事。“
“你指的是南柯的事?“
乘羽并不意外地看向我,“十年前那件事轰动天下,我知道些。当年那海捕公文贴遍全国每个角落,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来他早就知道六师兄的身份了,我记起来秦思故说过,每个入此山派的人都要经过乘羽的考察,南柯应该也不例外。
“那你可知道具体发生的事?“我好奇道。
没想到这次乘羽摇了摇头,“我对这种事已经没什么兴趣,消息封锁得很紧,我也不想多费心思调查。”
我倒也不怎么在意,毕竟乘羽并非是人,能知道这么多人间之事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决定不再讲关于血案与南柯的事,问道:“我能问你一件事吗,阿七?”
乘羽点头。
“你是如何考察我的?”别说考察了,我不过就是与他在寒潭边见了一面,他便立即让我入了此山派,我早就对此很是好奇了。
“真想知道?”乘羽挑眉道,语调上扬,左手把玩着茶杯若有所思。
“嗯嗯。”我连忙点头。
“不告诉你。”他突然使坏道,“这是我的秘密。”
此刻乘羽身上一瞬间多了几分灵动的少年气,不像以往那般沉静。我微微一怔,侧首盯着桌子,躲开他的双眼道:“好吧。“为了掩饰,我还假装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一侧首,他那只带着手套的残缺左手便闯入我的视线。乘羽总是有意无意地藏着他的左手,虽然我并没有觉得他的左手有一分残缺的不便样子,带着手套之时也看起来就是只完整正常的手,甚至依旧能弯曲和做事,但我清楚若非真的残缺,他绝不会这么做,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看上去与正常手并无二致的。
“你的手是怎么搞的?“我忍不住问道,”意外?“
乘羽怔愣片刻,道:“我知道瞒不住你的。“他伸出左手放在我面前的桌面上:”你可以碰一碰。“
“啊?“这好像有点失礼,但既然他都同意了,况且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自认为已经算得上是朋友,就伸出手摸了摸他手上戴着手套的部分。
嗯?很奇怪,我并没有碰到空手套,而是真正感觉到了里面的部分。
“我左手的确残缺,不过不算什么,用灵力凝气成型,应付日常已经足够。“乘羽翻过手,手心与我的手指接触,我冰凉的指尖一下子触碰上他温热的手心之时,竟本能地一颤。
“你从何处习得此法?“我很好奇,因为此法是由我所创,记载在往生门藏书阁之内。
“纵魂魔宗留下不少好东西,这些年流传在外的也有不少。“乘羽平静道。
果然是我的方法啊。我下意识立即嘱咐道:“多加小心,一旦灵气封印,此法会失去效用遭受一定反噬。“
声音戛然而止,又说漏嘴了……
乘羽却只是点头,认真道,“我知道了。“
他似乎并没有对此产生怀疑,我松了一口气,道:“天色不早了,我要睡了。你也休息吧,房里还有软榻。“
“不必,你睡吧。“乘羽却道,”我不习惯睡觉。“
我一愣,蛇难道不睡觉吗?不会吧。我带着疑惑走到床边躺下,“那我睡了,晚安。“
“嗯,晚安。“乘羽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我,柔声道。
安稳的睡梦中,我依旧闻见了乘羽本相之时身上那股独特的檀香。依稀觉得好像身边有点动静,但那檀香独特的安神效用,竟让我格外安心,懒得去搭理外界的动静,就这样,虽始终觉得身旁有异样之感,但我依旧安稳地睡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