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佣兵，多半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充其量也就是战争的走狗，而钱就是那块骨头；骨头往前头一扔，不管前方再怎么荆棘丛生或者暗藏泥沼，狗还是会一头扎进去。

湛桓无精打采地瘫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一段似乎还挺哲学的话。他为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脑中的比喻之恰当而感到满意，但腰和脖子在过于柔软的沙发上窝得有些难受这一点又让他不太满意。他在沙发上左蹭右蹭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腿一抬搭在了眼前的茶几上，这才舒服地安分了下来。

跟着政府剿过匪、维过和，也跟着叛军造过反、打过游击，佣兵的忠诚只在任务中对雇主起效，至于任务结束之后——钱收都收了，谁还管你是不是上一任雇主？

没有几个正常人愿意抛弃人的身份来当一条朝不保夕的狗。进入这个行当，有的人是本来就心理变态追求刺激，有的人是出于各种原因迫不得已；湛桓姑且算是后一种。他十五岁那年需要一大笔钱来维持母亲的生命，又在情况乱糟糟的边境线外生活，无奈只好一咬牙，拿了别人给的钱去杀人。

不过生活合该难以预料，回来时他母亲连骨灰都凉透了，而用枪杀人的人却再也没法放下枪，再一晃神已经是五年后的今天。现在再说退出也晚了，虽然上头有个正经公司，但这又不是什么能随便辞职的行业，金盆洗手这个词即使在小说里都是个flag的代名词，更何况艺术来源于生活。

没有牵挂也没有顾虑，他早在应聘前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为了每次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才给自己定了个信仰。

当然不是上帝啦。是钱。

活着才能挣钱，挣了钱得活着才能有命花——除了会对上祖国的任务以外，他几乎可以说是来者不拒，给钱，给够数就行。

因此对他而言，断人财路基本等同于杀人父母。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起来，湛桓的手一瞬间摸上了绑在大腿上的匕首，短袖外劲瘦却流畅的肌肉线条清晰地绷了起来，却依然没正形地躺着、懒散地拉长尾音说道：“进来。”

门被打开了，一个抱着笔记本电脑的白人小伙探头进来，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在这儿，猜猜我找到了什么？”

眼前的这个人代号“黑客”，听名字就知道是他们这伙人里负责搞技术和信息的那个。湛桓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放下了腿：“老猫？”

说了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他回到小时候住过的这片地带不算难得——毕竟多少年过去了还是那样乱成一锅粥——但在这一片能接到单人又高价的狙杀任务却实属难得，可惜全被老猫带人给搅和黄了，这两天手里头连定金都收不到，钱袋子里空虚得很。这边那几个捯饬非法生意的头头预计还得至少折腾仨月，本来能捞着持续的油水，要还让老猫他们在这片继续搅和那还了得。

再加上前几天任务惨遭搅黄时他在远处用瞄准镜看到，那帮家伙说不好是不是不小心地炸了一片墓地——他母亲的墓也是无辜受牵连的其中一座。

妈的。去他妈价最高的雇佣兵。

作为价最高的那档狙击手，湛桓浪到今天还没怕过杀人会给自己惹麻烦，当天回来就拜托了正好在附近的黑客留意老猫的行踪。

“Bingo，他接了敏登的单，明天就要溜进C国境内了，敏登八成也要跟着去，”黑客笑眯眯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顺手把笔记本放在茶几上，指了指上面花花绿绿的地图，“就这附近，看架势估计带不了几个人，你的大好机会呀。”

“敏登？敏登去干嘛？”湛桓用拇指来回摩挲着刀柄，忽然有点好奇。他知道就在昨天老猫才从国际警＃察手里把敏登给救下来，但他搞不明白一个国际掮＃客挑这个时间点去C国干什么，还是准备偷偷非法入境，难道嫌自己下半辈子太长？

“Stop，咱们的交易内容可仅限于提供老猫的情报啊。”黑客用两手食指比了个叉，顿了一下才贱兮兮地笑道，“想知道你就得加钱。”

加钱是不可能的。湛桓给他面无表情地比了个中指，问道：“知道老猫他们什么任务吗？”

“是刺杀。”黑客也不介意，低头点开了一张图片，上面看上去是抓拍的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面带微笑但眼神锐利，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匹伺机而动的狼，“就这个，你要不要捷足先登羞辱他们一下？回头联系敏登给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