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余度,脸色煞白冒着虚汗,正捂着腹部靠在树上,急促的喘着气。余琛连忙扔下拐杖,单脚跳了过去。
“阿父!”余琛紧张道,“您怎么样了?”
余度听到叫喊声时就有些出乎意料,不可思议得轻声道:“你还活着!”
“我...我下车去解手,摔下来了,”余琛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他们没有发现我。”他紧接着看向余度用手紧按住的腹部淌出鲜血,抬眼震惊道:“您受伤了?”
余琛抬手摸向父亲的伤口,却被一只冰凉凉的手挡住,他吓了一跳,用缠着白布的双手捂着父亲冰凉的手,接着又手忙脚乱的找准备给父亲包扎。
“不用了。”余度的声音比刚才更虚,苍白的手指颤颤巍巍的伸向腰间,一把抓住黑色绳子挂着的木质吊坠,想取下来却抬了两次手都没抬起来。余琛赶忙帮着父亲摘下吊坠。却又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父亲。
“你...拿着这个,朝南走,去...去亥枉县,找县令龚越,他...他是我的...咳,咳咳!”余度不住地咳嗽,余琛忙伸手,想去拍父亲的背,却又再次被拦下。“没事...咳咳!他是我的至交好友...你去找他,他会...会...咳咳...会收留你的...记得避开,避开栎军...”
“阿父!” 余琛眼眶一红,父亲平时不怎么关心他,在这关头却思虑周到,把平时不离身的物件交给他,他不由得心头一热,继而使劲摇头,仿佛这样就可以避免将要到来的什么事情,他紧张又小心斟酌字句,“您先收着,等您伤好了再给我。”
“你,...拿着,”余度将木坠硬塞到余琛手上,眯上眼睛顿了一顿,“余家...就剩你一人了。”
“不!不!”余琛的神经从猜到父亲给木坠之意的那一刻就变得分外敏感,好容易才找到了父亲,他经不起再次失去的打击。听到余度这样说顿时方寸大乱,“您再撑一下,”他慌忙起身,“我,我去找侍医!”
“上哪儿找啊!咳,咳咳!”余度咳声不止,努力伸手在身侧摸了摸,余琛赶忙坐下把一只手递上去,抓住父亲的手,一边又用另一只手伸向父亲腰侧,准备扶父亲换个舒服的姿势,却摸到一股温热涌出的液体。他身子一僵,抽回手,愣愣看着已被染红的布条。
“阿父...”余琛吓傻了,“阿父!”
余度此时眼前一片漆黑,思绪已经有些混乱,跌下山崖时他及时跳了车,所受的伤并不重,可刚刚那个栎兵一剑刺穿了他的腰部,现在看来,怕是伤到了内脏,失血过多了。他深知自己撑不了多久,在余琛找来之前,他本已经绝望的等死,可没料到他余度的骨肉竟然还有活下来的。虽然这个儿子平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好歹给他余家留了香火。
寒风阵阵将血腥的气味一丝丝送到余琛的面前,刺激的他鼻子眼睛都酸酸的。本以为这世上从此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可老天突然眷顾他,又给了他希望,好不容易才找到父亲,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
余琛猛地回过神儿,飞快的扯开父亲的衣服,撕下布条给父亲包扎。不能再耽搁了。余度眼睛闭着,像是没察觉到儿子在做什么似的。
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把父亲的身体托着向前,白皙的皮肤上一个巴掌大的血窟窿狰狞的向外吐着暗红色的液体。余琛头一次这么近的看到严重的刀伤,紧张的要命,浓重的血腥气味激的他有些反胃,但再难受,受伤的是他父亲,是他如今身边唯一的亲人。他强压下想要呕吐的感觉,将叠好的干净布块压在伤口上,用布条缠住,围着腰部紧紧的绕着圈。
余度这才有了反应,眼睛都没睁开,声音微不可闻:“别弄了,没用的...”余琛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又继续缠起布条,视线因水雾有些模糊。
“没用的...”余度以为儿子没听见,再次提醒他。余琛依然没停。
再次的晕眩让余度脑中一片模糊,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陷入短暂的昏迷。
布条一圈又一圈的围着腰部缠好,拉紧,打结,余琛却不敢停下来,生怕因为自己没全尽力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痛苦。
父亲的车驾上是不可能有伤药之类的应急物品的,他只能从那堆烂木堆中挑挑拣拣,拾起水囊,瘸着一直脚,蹦跶到河边,灌满一壶水,又单脚跳回去,将水囊对着父亲惨白干裂的嘴唇一点一点的濡湿。
余度微微张嘴,微不可闻的声音嗫嚅着一个名字,他身边的余琛顿时僵住。水从壶和嘴之间的空隙流下,冰冷的河水浇在余琛腿上他都未察觉。余琛脑袋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松了,巨大的失落像乌云般铺天盖地的压下来,泪水不争气的滑落,直到余度被水呛住,咳嗽起来,他才猛然反应过来,手一松水囊已倒向一边。
即使在弥留之际陪在身边的是他这个儿子,父亲最记挂的,还是那个两面三刀的女人!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这几年是怎么过的?阿母在他心中,可曾留下过半点位置?
或许是冰冷的河水刺激到了余度,他缓缓睁开眼睛,却毫无聚焦,失血过多,他已经彻底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