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才听见殷旭的声音，这才稍稍抬了抬眼皮，旋即马上紧紧合上，不理会她，继续嚎哭：“娘啊，我的命怎么这么惨啊——为什么我要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啊——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命回来啊——我的娘啊——”

这没注意倒不要紧，这一仔细听了，只觉得这破锣嗓门儿实在难听，哭出来怪瘆人的。好在四处都闹着，也没人来计较他哭这么难听。

殷旭本来想安慰安慰他，可想了一想又放弃了，他想哭就哭吧，过了今日，说不定就再也没有机会让他这样放肆了。心中苦闷，就让他哭出来吧。

她准备默默转身离开，可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欢呼和喝彩声，突如其来的，叫她心头一震，不自觉地往人声鼎沸的方向望去。

她看见有一个少年，跳到了酒桌之上，正舞着长剑。

她本以为是哪个达官显贵之子，喝多了在耍酒疯，可仔细一看，却发现并非如此。这少年虽巍冠博带，可舞起剑来，肆意潇洒，巍峨大气，翩若惊鸿，自有雄鹰搏击长空的凌厉，和一番物我两忘的快意。

他赤足踏在桌上，满桌佳肴却并未因他而杯盘狼藉，他步伐轻盈，一介七尺男儿轻若无物。

皇帝看了这少年，扭头去问站在身侧服侍的中常侍吴良：“这位小郎君是哪家的公子？”

吴良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回皇上，若是老奴没有记错，应是户部尚书华之谦大人的三郎，名唤华晔。”

“华晔？”皇帝略一思索：“朕可不记得，华尚书有这样一个会舞剑的儿子，可是庶子？”

吴良点点：“华三郎的娘亲原是江湖草莽之人，这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

皇帝皱了皱眉：“江湖草莽之人？那岂不是女贼？”

吴良笑了笑：“皇上说笑了，江湖草莽也非都是飞贼，据老奴所知，华三郎华晔亲母，应当是出身镖局，他的外祖，是以给人押镖为生的。”

皇帝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良以为皇帝不悦，试探地问道：“皇上，要不老奴派人......将他赶下去？”

皇帝摆摆手：“不必了。”

吴良想起一件事，突然说道：“皇上，老奴突然记起，这位华晔公子，也是随行北上之人。”

“哦？”皇帝来了兴趣：“他任何职？”

吴良顿了顿：“龙卫虞候指挥使。”

“龙卫虞候，那可是要留在通古守卫公主的。”

“皇上说的是。”吴良点点头：“华晔公子，也是再也回不来的。”

再看那席间舞动的少年，举手投足间，顿时多了一股悲怆的意味。那少年喝醉了酒，兴到浓时，放声大唱：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他的声音不同于他俊秀的面庞，或是他饮酒过多，喝哑了嗓子，声音粗犷豪放。四野皆是他的歌声，在树丛间回荡，悲怆又飞扬。

殷旭的脚下，阿才和着这歌声，也跟着有节律地放声大哭，华晔的声音虽然粗砺，却自有着低沉的蕴意，而到了阿才这里，殷旭只觉得像只公鸭子，实在聒噪得很。

她看这宽袍少年，剑法肆意挥洒，但一招一式间，自有路数，行云流水，散而不乱，招式收放自如，遒劲有力，一瞧便知是个懂剑的。

看样子在这里，也不见得人人都是羊儿。她心想。

落到荣嘉眼里，这样舞

枪弄棒的男子，只能得个“蛮”字。她托着腮，看他蹦来蹦去，手里拿个白花花的剑挥来挥去，心里思考着，他在桌上蹦来蹦去的地方，脚附近的菜肴可还能吃吗。若是不能吃了，实在太过浪费；若是能吃，万一脚丫子不洁净，蹦出些什么东西，那就更不妙了。

于是，她盯着那双脚丫子，盯了老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