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 牧归荑已经睡着了。
顾维桢刚将车停进车库,正要叫牧归荑下车,一转头却正对上她的睡颜。
牧归荑双眸紧闭, 嘴角却微微弯着,像是做着什么美梦。
她与顾维桢一样, 实际上心房很重,意志力足以抵抗疲惫,也少有在外人面前睡得这么熟的时候。
不过说起来,顾维桢也不算什么外人了。
顾维桢微怔了一下,随后不由摇头叹息了一声, 却没有惊动牧归荑, 而是自己先下了车, 又绕到了另一侧,打开车门帮她解下安全带。
牧归荑全程都没有醒,只是中途眉头微蹙了一下, 很快又自发地滚进顾维桢的怀里。
顾维桢脸上是无奈的表情,嘴角弧度加深了些许, 俯身将人抱了起来。
好在她们的公寓电梯直达地下车库,顾维桢将牧归荑抱回房间的时候,又接到了陈经理的电话。
顾维桢扫了眼来电显示,认出那个号码,也没有立刻接起,而是按了静音,先帮牧归荑收拾好, 被角也压好了,才走到阳台上去回电话。
陈经理打电话过来也没有什么大事,除了交代一下杜沧海下午来过一趟的事,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叙旧”。
“这事我跟归荑不太好说,只能知会你一声。”陈经理说道,“你们走了之后杜沧海就过来了,带着他那个小女儿来的,不过我看他们也不像是来道歉的。”
下午的时候杜沧海带着杜洵美上门,美其名曰“道歉”,但看着那个杜洵美满脸惊诧与不情愿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事先沟通好要来道歉的。
根据杜沧海的交代,原本他并没有告诉现在的妻子和女儿他和慕色的关系,之前前段时间杜洵美在家反省的时候,无意间翻到了家里的授权书。
杜洵美在商业上一窍不通,合同字多就不愿意看下去,只看了个标题就兴致冲冲地上门充起了大小姐。
在杜沧海口中,小女儿这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冲动些也情有可原,希望他们不要见怪。
听到这里的时候,顾维桢没忍住冷哼了一声:“年纪小?我没记错的话,她已经成年了吧。牧小姐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顾维桢讽刺的是杜沧海,同样是女儿,对待成年的小女儿还能百般娇宠,对大女儿却全不近人情,仿佛他就没有这么个女儿似的。
“我估计是因为他们知道我叫归荑来签合同的事了,不然也不至于态度改得这么快。”陈经理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杜沧海还是很怕安流的,虽然安流对归荑是严苛了一点,但总归还是她的舅舅……”
“只是个舅舅而已,又不是亲爹,没人指望他负什么责任。”顾维桢直接打断了陈经理的话,冷淡地跨过了这个话题,“别去强迫牧小姐,我不准。”
顾维桢前半句话里的讽刺之意几乎要漫出来。
从她的角度看也确实如此,就连她这个“外人”也一眼就看出了牧归荑这些人过得并不好。
然而那些所谓的亲人呢,但凡他们多问一句,多回来看她一眼,也不会任由她留在这里受苦。
不论有多少缘由,这结果却是不可掩盖的事实。
陈经理一滞,打了一肚子的腹稿顿时全盘倾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毕竟跟牧家关系亲近些,又是看着牧归荑长大的,自然希望他们一家人能消除隔阂。
牧归荑一向面冷心软,对待亲近的人总是一再降低底线,陈经理好不容易才将她拉回到牧家的一边,当下也不愿就此放手,恨不得立刻拖着她到她母亲家那边握手言和才好。
但他却忘了现在牧归荑身边已经多了一个顾维桢了。
顾维桢可不像是牧归荑那么好说话,而且她对牧家的感情也只系在牧湘君和牧归荑母女两人身上。
牧湘君已死,只剩下一个牧归荑,再和牧家那几个不闻不问多年的人一对比,瞎子都知道她会选择哪边。
过去牧归荑只有一个人,处境也艰难时还好一点,如今有了顾维桢在,怎么也不可能再让她受半点委屈了。
陈经理也清楚顾维桢不止是对牧家不满,对于他也多有迁怒,其实他心下也多少有些后悔。
“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陈经理顿了顿,见对方没有打断,才继续说下去,“安流他们那边情况有点复杂,我暂时也不好说,但是之前不告诉你归荑的下落也是有原因的。”
顾维桢还不至于为这点事失去理智,虽然心有不喜,但也知道陈经理对牧归荑并无恶意,于是便静静听着当中的“内情”。
陈经理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上一次告诉别人归荑的时候,归荑就跟别人打起来了。”
那时候牧归荑的母亲去世还没有多久,牧湘君人缘极好,牧归荑也有很多朋友,时常有大人带着小孩来看望牧归荑一家。
陈经理忙着店里的事,又为恩师去世哀痛不已,也就没有太过关注牧归荑那边的情况,反正再不济还有她父亲挡着。
虽然陈经理一直都不喜欢杜沧海,但也不得不承认那时候他对唯一的女儿确实没话说。
期间就有人从陈经理问起了牧归荑的近况,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比牧归荑稍大一点,两人看着都面善,算是牧湘君那边的朋友。
于是陈经理也没有多想,只当她们是真的去祭拜故人,便直接告诉了她们,连杜家的地址都报上了。
等到陈经理再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是在医院和警局分别见到了那对前来“探望”的母女和牧归荑。
那对母女被牧归荑揍进了医院,一个断了条胳膊,一个瘸了腿,而牧归荑看起来狼狈,一身的擦伤,实际上倒是没有什么大碍,直接被拎进警局批评教育。
后来陈经理听说那对母女表面是探望,实际上是直奔牧归荑而来。
她们当着她的面故意碰碎了牧湘君的相框,还冷嘲热讽了一番,什么“活该死得早”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还恐吓牧归荑会被赶出去,最好早点去跟她妈妈作伴。
这世上时常都有超乎常人想象之外的恶毒,嘲讽亡者,恐吓孩子,践踏着基本的道德底线还洋洋自得,满口因果轮回与报应之类的话。
很久之后陈经理才从牧湘君的故友那里打听到这段因果,那对母女中的母亲曾经是牧湘君的同学。
然而她喜欢的人单恋着牧湘君,后者又事事压她一头,于是便总是怀恨在心,但因为两家算是故交,所以总要保持面子上的平和。
直到牧湘君嫁了人回了国,那位便时常得意不已,自以为胜过了她,等到人死了之后,也不吝于跨越国界前来“悼念”。
当然她们不敢直接对着大人嘲讽,倒是将神似牧湘君的牧归荑视作了出气筒。
谁也不认为一个十岁大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反抗能力,小孩子吓唬几句就能叫他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就算她回头说出来,她们也能用小孩子瞎说话搪塞回去。
她们深谙社会人的潜规则,理所当然地认为没人会因为小孩子的话闹得面上不愉快。
但她们唯独没想到以为可以随意恐吓拿捏的小孩子是个可以毫不犹豫地砸断她们腿和胳膊的狠角色。
虽然这作孽
的两人着实遭了不少罪,但毕竟也没死,而且牧归荑年纪又小,杜沧海第一时间就赔偿了大笔的金额——那对母女唯独不缺钱。
面子上做足了,被说教了几句之后,牧归荑很快就被放回去。
但那次牧归荑确实被气得狠了,否则一向温和有礼的孩子也不会毫无形象地跟成年人大打出手。
尤其是那对母女她曾经还见过,她也曾姐姐姐姐的跟在那个女孩子身后叫过,只是她被母亲保护的太好,未曾直面过这样的恶意,整个三观几乎都要崩塌到底。
当时还只是师父的封老爷子还为此罚了她三天禁闭,倒不是说她维护母亲的事做错了,而是希望她能更冷静,至少不要让自己被那些恶意一起拽进深渊。
虽然清楚像那两个人那样又蠢又毒的人只是少数,但这件事却彻底浇熄牧归荑与人相交的热情。
也是从那之后,牧归荑便主动冷了所有圈子里所有只有几面之缘的“朋友”,变得越来越孤僻,只留下了几个交情不错的,偶尔联系。
在未经历过真正的是非之前,谁知道那层人皮之下装的是人是鬼。
那件事闹得不算大,见证人没几个,杜沧海一早就压下了消息,陈经理是少数的知情人之一。
因为那对母女是他介绍过去的,所以陈经理时常怀有愧疚,往后再有谁问起牧归荑,便都一概不答。
他没办法给牧归荑什么报答,但至少不能再让更多的人去打扰她的清净。
“而且那时候,杜沧海对她确实挺好的。”陈经理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等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越来越独了,完全不与我们这边的人联系,我也不方便直接插手。”
“那对母女呢?”顾维桢问道,“给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