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玹下意识的想要退一步，却猝不及防嗅到了熟悉的草木气息，糅杂着一丝甜味。

……甜味？

不等他深思细想，闵韶已经抬手，用手背贴在了他额头上。

温玹仿佛被烫了一下，头晕的感觉又来得更猛了些。

闵韶蹙眉，将手放下，“你在发热。”

温玹道：“……偶感风寒而已，不是什么要紧事。”

“为何会得风寒？”闵韶道。

问完这话，他忽然想起来——几日前温玹独自一人闯入敌营的那晚，是个雨夜，而且还是雷电交加的暴风骤雨。

那时温玹只提了一把剑，杀人时又不方便使用结界遮雨，身上定然湿透了，之后又马不停蹄的赶来七国，一路上恐怕连衣服都没得换。

他小时候便身体比常人弱一些，因淋雨而患上风寒几乎是不可避免。

思及此，闵韶没来由的有股恼意。

这种事若是放在上一世，温玹不告诉他那的确再正常不过，但这一世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送了两张意味不明的信函而已，就至于让他这么警惕么？

温玹这次来七国，自己都是叫人以上宾之礼待之，他又不傻，不会看不出来。之所以这么忍着，无非是不想示弱于人。

……自己到底何至于让他提防至此？

闵韶眸色暗了暗，没想明白，只是觉得自责。

这么多年来，也许是他腥风血雨闯惯了，又或者是真的在感情上比别人少点什么，做事总是强硬得一意孤行，最后甚至连小心翼翼想护在心尖上的人，都那么抗拒他。

“兴许是先前受了凉吧。”

温玹含糊其辞的回答他。

“都这么多天了，怎么不早说。”闵韶问他。

他话里的语气没有责怪，很平淡，仿佛只是一句客套，像极了漠不关心。

“小病而已，不劳君上操心。”温玹因为生病神色有些恹恹的，如今也不遮掩了，道，“君上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闵韶自然不会任他这么回去，蹙眉对外面道：“来人，宣医官来。”

温玹：“……”

他不想与闵韶继续同处一室，怕时间越久，反而越危险。最后还是借故说身体不适回了房，让太医跟过去把脉、开药。

闵韶则被客气的婉拒在了门外，没能跟进去——

温玹当时一脸恹色，甚至连强颜欢笑都没有，清清冷冷，甚至也不抬眸看他，“君上日理万机，国务繁重，温玹不敢自私耽搁，还是请君上早些回吧。”

被这么拒之门外以后，闵韶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那处院落外站了会儿，暗自用指腹摩挲着手背，若有所思。

……

在了解温玹的病还不算严重后，他便独自一人，以最快的速度御剑赶往了东方凌虚山境。

这里乃是一处上古遗境，不在十六国中任何一国的国境范围之内。若说天隐山是灵气自然汇集之地，那么凌虚山境便是灵煞的伊始之处。虽然灵气旺盛，但同时也有滋阴助邪的煞气，整个境内灵煞相冲，又相生相合，变数甚多，寻常修士绝不敢踏入此地半步。

这里的一草一木，长势极盛，却不如天隐山那般生机盎然，反倒可见几分诡谲，凌虚山境中四处可见遮天蔽日的藤蔓，幽绿粗壮的根茎好似暗蓄着蓬勃灵力，隐隐如脉搏般在表皮下伏动。

山境入口有一道万年不破的结界，只消踏入半步，里面的藤蔓就立即缠缚着怪石而动，整座山境地动山摇，斗转星移般地骤然颠倒。

一时间仿佛天地改色，星辰巨变，原本在结界外所见的开阔清幽，瞬间被古藤巨石阻拦，枝茂交错，不见天日，条条山路只勉强可通一人，更深之处幽寂森冷，仿佛鬼影憧憧。

闵韶只提了一把冷剑，面不改色的往里走。

诡异的山境中，连细微的气流都是紊乱的，与囚天崖一样，这里无法御剑而行，只能靠着用法术捏成的寻路蝶来大致分辨东西南北。

凌虚山境是个天然形成的困阵，亦是幻阵，寻常人进来这辈子都妄想出去。闵韶按着记忆中的方向，通过藤蔓枝叶愈发密集的幽径，轻而易举便找到了一处幽潭。

闵韶定在原地，摸出两粒短暂提升灵力的丹药来，吞入口中，随即向前踏出一步。

霎时间，像是什么禁制被打破了。

天光骤变，云浪翻涌，狂风暴起。

暗处的藤蔓倏然裹聚，形成十人之粗，蓦地掠过水面，带起一阵呼啸撕裂的风，直朝闵韶袭来。

这巨藤如灵蛇，伸出的细蔓更是附剑攀上，难缠得紧。闵韶虽吃了灵药，却到底还是修为不足，只能堪堪与这藤蔓打个平手。

不过好在他知道这东西的弱点。

又是数十根细蔓从阴暗处破空而出，以万里萧杀之势冲刺过来，闵韶后掠数尺，墨衣猎猎翻卷，灵气充盈的冷剑闪着熠熠寒光，避开细蔓，径直朝那粗壮的巨藤甩出一道狠戾的剑气。

那巨藤似有灵性，合抱而成的藤蔓瞬间错骨分筋，与那强势的剑气擦身而过。闵韶趁机踏地掠起，冰冷的寒刃直刺向微张的藤隙。

巨藤被刺入之处竟如脏腑一般，骤然缩紧，像被抽干了灵气，逐渐萎靡下去。但四周的细藤却依旧鲜活，跗骨之蛆一般的狂涌上来。

闵韶避无可避，虽然堪堪躲过要害，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刺透了肩骨，血花飞溅。

斩断了那些碍事的细藤，他稍稍喘息了一会儿，没顾肩上的伤，在剑上凝起一股骤亮如芒的寒光，直直劈向幽静的清潭。

惊涛裂岸，轰然震荡。

深不见底的潭水竟沿着剑气一分为二，向两面拨开，如地裂天狭般，破成一道窄缝。深渊般黑寂的水底，一抹猩红的盛光，正如恶兽幽深诡异的瞳孔般，璨然发亮。

见到那颗浮动的猩红，闵韶眸色放松了下来，又似有痛苦，按耐在微颤的寒睫之下。

他退后了两步，喘息着倚在身后的树上，背靠着苍颓粗糙的树干，极缓、极缓地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