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忙着议论天上群蝶飞舞的异景, 是以没人注意到公爵的异常。---
他低着头,整个人都缩在长桌旁的一小片阴影里。
安迪本来想立刻走到他的身边,只是一些焰火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不用害怕, 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这些话, 但这势必会惊动到一旁的宾客, 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奥斯丁失态的样子。
他曾经看到的,阴影帷幕里骷髅一样削瘦的少年,仿佛又具现成了现在的奥斯丁。
公爵自己应该也不会想向任何人展示这一面, 包括安迪在内。
这实在是意外。
或者是罗伊王子有意为之, 他不可能不知道公爵的弱点,在门口时他便嘲笑公爵的伤疤。
安迪攥着拳头, 按捺住焦躁,不动声色的绕过围在周围的客人,游鱼一样安静, 他提着裙摆走到了奥斯丁身边,捡起了那顶半高丝绸礼帽,用宽大的裙摆挡住了周围若有若无的窥探视线,并轻轻拍了拍奥斯丁的肩膀。
有了一段时间的缓冲, 在宾客从焰火中回神之前。
公爵慢慢恢复了镇定,肉眼可见的颤抖慢慢平息下来,他先是试探性的打开了一条胳膊,然后是另一条, 像展平一张揉皱的纸,慢慢站起身,呆呆的立了五秒,然后接过了安迪手里的帽子,戴上,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刚才只是低头掸去了鞋上的灰尘。
没有什么发生。
他环顾四周,知道自己正站在舞会上,衣着妥帖,举止得体,那些让他想要哭泣和求饶的黑暗和灼痛不存在,那些分泌过多,让他忍不住呕吐的胃液也奇迹般平息下来。
只是他还未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身体,稍一放松就会浑身发抖。
他抬起头,又找回了身份,地位,和相匹配的行为举止,不是只会哭泣和求饶的,被关起来拷问的一条狗,没有黑的暗的房间,没有类人,没有火,没有精神讯问,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场舞会,我很安全。
他恍惚的得出结论,于是表现得十分镇静,翠绿色的眼睛平静阴郁,带着可见的轻蔑和冷酷。
“没事。”他低声说。
不知道是在安慰谁,他的声音也没有丝毫的异样。
他祈祷没有人发现,他希望奥利弗也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知道这个人很擅长保持沉默,也很会体谅人,只在紧张时才会话痨,一直说个没完。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个看到火焰会吓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傻瓜,他以为那些伤疤已经好了,但其实证明它们不会因为掩盖而不存在。
皮肉被反复炙烤,在旧的疤痕痊愈之前,新的折磨就会到来,对抗他们成为了本能。
奥斯丁曾经被逼疯掉,是真的疯掉,刚刚见到巨龙的时候,他像个疯子一样没有理智,没有羞耻,脑子里除了疯狂杂乱的念头什么都没有,巨龙救了他,它把奥斯丁带到纯白高山,喝下了男巫的药水,然后潜入他的梦境,把黑暗的可怕的记忆通通驱赶到心灵边缘。---
就像是把一个打碎的人偶重塑,巨龙剔除了腐坏的部分,把好的快乐的无关紧要的聚集在了一起,重新捏成了一个正常的灵魂。
巨龙说你好了,正常了,自由了。
所以他浑浑噩噩的醒了过来。
巨龙说:“你的白色的记忆里有一个看不清的样子的人。”
那时候巨龙并不会说很多的词汇,描述不来看到的画面,他只是奇怪奥斯丁的白色记忆里没有自己,毕竟他是能够具现在梦境里的龙。
可它最后离开时只看到一望无际的白桦林,线条和缓的山坡,林间长满了野草,绿穗子,黄紫色的风铃花。
太阳底下,山坡上有一个叼着草根的背影,他手里抓着大把的绿穗子,露出两条光亮亮的胳膊,坐在地上编草帽,奥斯丁就和他坐在一块,目光平静。
而奥斯丁无法解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想念和牢记,他努力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巨龙治疗的后遗症,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所以面对巨龙的询问只能含糊其辞。
但现在那个人就在他的面前,黑色的眼睛像某种浇了蜂蜜的黑色硬糖,甜津津,亮晶晶,和记忆里的某些时刻一样,让他在成年后产生了欲望,想要舔舐和亲吻。
也或许他渴望的不是那个背影,而是一个男性,他爱同样的身体胜过女人。
这个人也只是证实了这一点而已。
奥斯丁的内心忽然崩溃,他难以想象,无法克制,根本不能接受。
他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关切,因为倒映在其中的是一张因痛苦而扭曲过度的脸,沾满了泪痕,像一个丑陋的,脏兮兮的滑稽小丑,看着就令人作呕。
根本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他猛然退后,目光与一双烟灰色的眼睛相接,罗伊向他举了举酒杯,嘴角含着讥诮的笑容,似乎对看到的感到十分满意。
他感到热乎的血液重新冰冷,胃袋被重重的捣了一下,四肢难以克制的开始重新颤抖。
“奥斯丁!”
安迪忍不住低声呼喊,公爵眼神阴冷的可怕,但与之相反的是他的行为,他转过身推开人群,踉跄着,几乎是落荒而逃。
安迪怔在原地,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想要追上去,但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拦在他的身前,衣着华贵的王子殿下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彬彬有礼。
“我能邀请您跳第一支开场舞吗?”
罗伊近乎迷恋的看着这张脸,从她略微高抬的眉毛,到怒意横生的黑色双眼,深邃迷人的五官有着野性自然的美,玫红色的嘴唇冰冷的下撇,露出些微厌恶。
她像一株生长在沙棘里的玫瑰,在贫瘠缺水的土壤里盛开的足够大胆,危险,独特,让人惊艳难忘。
“我拒绝。”她冷硬的声音男人一样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