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从江南稻花飘香处向天边太嘉山奔去,河岸两旁,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在路旁投下一地阴凉。
印儿惬意地坐在古木之上,观赏水患过后江南的大好风光。
水神引水开渠贯通四江,火神驻堤修坝兴建水利,使得江面上运漕商旅,来往不绝。码头上的人卸货、装货、抛锚、航行,在或许会流淌千年的黄金水道上孤单又自在地生活。运河沿岸的城池,诸如洛阳、郑州、大殷、大雁,似乎因为水运而愈发繁荣。船老大风姿飒爽地立于船头,传承千年开船习俗,高喊“哦嗬嗬哦嗬——嗬”,以求“朝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近处,四季女神大展神通,还江南千里良田。放眼望去,一片一片的皆是绿油油的稻田。赤着脚的男娃在稻田边上的小水沟里踩泥巴,梳着羊角辫的女娃弯腰欣喜地拾起路边的紫色小野花。
这样子才像富饶的江南嘛。
印儿收回目光,躺在树上悠闲地晃着腿。她采了一片硕大的荷叶遮在自己的脸上,打算舒服地睡个午觉。待天边铺满云霞时,再借着暮色回胥府。
哦,她为什么不现在回去?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这话得从那叫旱魃的该死的女妖说起。
在大家都以为杀死冰夷,天下太平,欢喜而归之际,这只潜伏在旱地深处的女妖突然出手,直冲可怜的胥公子而去,且这位女妖别的不要,直捣心脏。为什么?因为这胥公子原来是北斗第四星,文曲星下凡。那旱魃女妖打不过其他诸神,只好挑软柿子下手。
幸亏火神和解灵反应快,才一道将那旱魃女妖收服。但略微不幸的是,原本就深受旱魃之火的胥公子,旧疾复发了。
没错,当年胥家的那场大火,便是这旱魃女妖逃命过程中于江南所为,本是要烧火神庙的,阴差阳错使得胥公子在黑暗中,在轮椅上度过十年春秋。
惨是真挺惨的。
对于凡人来说,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年?又有多少个风华正茂的十年?
印儿想着大家初到胥府时,白泽说的话。
用凤凰火去熬制仙灵芝。
凤凰现世了,便差她怀里的仙灵芝。
其实对她而言,真挺纠结的。一边是救命恩人西雾,一边是胥伯言。她肯定是不能很豪爽地说给就给的。
解灵和胥伯言知道这件事后,一概摇头说不用她的仙灵芝。胥伯言怕她有心理负担,还对她开玩笑说,他早死也是挺好的,反正迟早也是回到天上。
解灵小姑娘也摆手拒绝,说没关系,她还是可以做胥伯言的眼睛,给他念书,帮他写字,哪怕坐在轮椅之上,只要心灵不是盲目的,同样可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为大殷效力。
这两人如此心意相通,甚至连那般疼爱胥伯言的胥炎生都未向她提及一字“仙灵芝”的事,而是客客气气地请她们于江南游玩。
印儿心里便更不好受了。
感受过光明的人怎么会喜欢一直沉浸在黑暗里呢。只不过不想让她为难罢了。
于是,一大早的,趁解灵起床熬药时,她便偷偷地将那仙灵芝塞进了药罐子里。塞完之后,她就跑出来躲在了这棵树上。
她实在不想听胥炎生拽着她长吁短叹救命恩人,那场景看起来实在是尴尬得过分。
没必要,真没必要。
这样想着,印儿倒真睡着了。
蓝天下的风轻飘飘地吹着,晕开满池塘的莲花香。几只百灵鸟在枝头唱着清越的歌,听见熟睡的人平缓的呼吸声,又轻轻扇着翅膀离开,怕惊扰一席清梦。
千晛撑着伞行至江岸边,仰头看时,那人遮在脸上的荷叶正好掉落。
千晛伸手接住那片干枯的莲叶,无奈地摇头。
哪里都睡得着,也不怕掉下来。
千晛收起油纸伞,安静地靠着树干坐着。
青石板的小路尽头,传来袅袅钟声,不知道她何时会醒。
她偏头,澄澈清亮的眸子接住远方湖光山色,也接住天上悠悠漏下的点点光晕。
山水相毗,天地相吻。不知道她有没有做个好梦。
印儿可没觉得自己做了美梦。
先是洪水,又是冰夷,一地一地的死人,好不容易以为清醒了,结果发现还在梦里。
她拼命地跑啊,跨过一座又一座大山,结果山的那头还是山。仿佛没有穷尽似的,她累昏了,不想跑了,却见大山消失于一片白茫茫大雾之中。
大雾之中,是一间古朴安静的草屋,她想进去讨口水喝,却在听到里面的声音时停住了脚步。
“千晛姐姐,我抄完这一卷经文可以吃饭吗?”
“不可以。”
“那两卷呢?”
“不可以。”
“三卷呢,四卷呢?”那声音很熟悉,却又不太熟悉,甜甜的,腻腻的,像她又不像她,“千晛姐姐,祖师爷说了,经文可以不抄,饭一定要吃。”
印儿绷着脸一下子笑出声来,吃饭的时候倒像她。
她起身掸去一身风尘,打算进去瞧瞧屋里的人,结果刚一迈腿,却踩下了悬崖。
“啊——!”
印儿猛地睁开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心惊肉跳地连法术都忘记使,直接从树上掉下来:“啊!”
千晛听到声音,忙不迭的起身。
倒不会那么傻的张开双臂等印儿掉落到她怀中,千晛踏着油纸伞伞尖,于空中接住掉下来的人。
印儿心脏差点跳到嗓子口,没看清来人,以为是哪个闲散路人,反手就要推开,一转头看见是千晛,又紧紧搂住对方的脖子,一用劲,差点拖着人跟着自己摔进岸边的大运河。
千晛是打算做好事呢。
没想到脖子都快被人掐红了。白皙秀颀的脖颈处印着五根红红的手指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印儿一巴掌拍的。
印儿从千晛怀里下来,还没完全站稳,瞧见千晛脖子上的巴掌印,又心疼地抱上去:“啊,千晛姐姐,是你啊,对不住对不住,我以为是别人呢。”她轻轻吹着红色的印迹,“不疼不疼,一会儿就没事了,哎,我刚刚做噩梦了,没注意,下手这么狠,千晛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
脖颈处的风轻轻的,凉凉的,吹在被掐痛的印痕处,倒莫名其妙地让人耳根子发红。
千晛臊地要推开印儿:“我没事,不疼的。”
印儿却将千晛搂紧了点,仿佛在平息刚刚的噩梦:“不疼就好,不疼就好。”
千晛被人抱着,感受到对方惊魂未定,将本来要推开对方的姿势换成安抚的动作,轻轻拍在对方的背上:“我没事,真没事,印儿,梦是假的,你别这么害怕。”
印儿嗅着对方的发香,像是一碗安魂汤,让她慢悠悠地回到现实来,她感受着江边吹来的晚风,暮色下的蝉鸣,终于彻底回魂,松开抱住对方的手,长长地吁了口气。她看着眼前的人,皱着眉噗嗤一声笑出来:“千晛姐姐,我刚刚真的害怕死了,幸好是梦。”
她挑着眉尖,扁着嘴,红着脸,看起来真挺害怕的。
千晛拾起油纸伞,望了望天色,与她一同朝胥府方向走去:“平时这么胆大的印儿,原来做梦也会害怕啊?”她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