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刚刚换了个环境的原因,苏卿尧睡的很不安稳。
这是他随陆离来到青丘的第一晚,这里没有黑夜,屋子里亮堂的很,即使床榻这边的光被纱帐挡去了六七分,苏卿尧也觉得有些不适应。
苏卿尧温柔的搂着身边的狐狸,轻轻地给他顺着尾巴上的毛,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的浅浅睡着。
苏卿尧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脑仁儿也疼,他做了个梦。
——
梦里是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看这场景,似乎是在——锦城。
在苏卿尧过去的这二十六年里,只在锦城见过三场大雪。
第一次,是他和陆离过第一个上元节的时候。
第二次,是他和陆离分别第七年的隆冬。
第三次,是前不久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他的眼睛刚刚好起来之后,陆离养好的伤回来的那一天。
苏卿尧是很喜欢雪的。
他小时候读书,每每读到写雪的诗词,都觉得惊艳非常,奈何锦城的气候偏就不肯成全他,吝啬起来十几年都不肯下一场雪。
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一场像“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般惊艳的大雪呢?
可巧的是,当年,他还没等来这么惊艳的一场雪,就遇上了一个比白雪还惊艳的人。
这人来到他身边的第一个冬天,锦城就下了场三天不断的大雪。
古道惊鸿一瞥,共赏飞花满城。
陆离,陆离,五采争胜,流漫陆离。
果真是他只看了一眼,就为之沦陷的人儿啊,都是命定的。
可惜就是有些遗憾。
一共只见了三次的大雪,还有一次是在眼睛看不到的时候,平白给错过了。
他这个梦,恰巧就是梦的那场没看到的大雪。
是一年多以前,也是陆离走了的第七年。
苏卿尧只记得当时是真冷,寒风呼呼的穿透大氅,蛮不讲理的就往袍子里钻,吹的人直哆嗦。
那时,苏卿尧坐在书房门口,靠着门框,忍着冷把手伸出去,在屋檐遮不到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接了几片雪花。
手被冷风吹的都僵了,没了知觉。
可那几片雪花攥在冰凉的手里,却还是留不住。
“少爷!这么冷的天儿,您不进屋去躺着,在这书房口吹风做什么,身子再强健,也经不住您这般不爱惜自己啊!”反应过来的时候,苏佩已经拿了刚刚添过炭火的手炉和一件更厚的大氅叫他。
苏佩麻利地抖开了大氅裹在他身上,他轻轻地把手贴在脸上,里头的雪花已经成了一滩水了。
冷冷地雪水刺激的他有些清醒,仿佛是在告诉他:留不住的,留不住的。
苏佩拿着他的手从脸上移开,把暖烘烘的手炉塞到他手里。
苏卿尧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佩佩,几年了?”
“七……七年了吧……”苏佩知道,这是自家少爷又在犯相思病了。
“啊……是……都有七年了……”苏卿尧无奈地笑了笑。
他想哭,可又哭不出来,他眼睛瞎了之后,就没有眼泪了,想哭的时候只有血随着绷带往外渗,看的人难受的紧。
苏卿尧喃喃道:“阿离,你再不回来,我……就得娶她了……”
苏佩本来已经对自家少爷这样子司空见惯,本想闭口不提罢了,可实在是没忍住,想了想,还是支支吾吾的开了口。
“少爷……恕我直言,狐君他……都走了七年了,当时他身受重伤,现在又过了这么多年,咱们也找遍了大泽山,都杳无音讯,怕是……怕是……”
“少爷,虽说我知道您心里放不下,可也别这样让自己受罪啊……”
“少爷,那素尘姑娘……也是打小跟您一块儿长大的,样貌不说倾国倾城,但也足够上台面了……素尘姑娘性子温和,善解人意,老爷也很待见她,您要是和她成了亲……”
“够了。”苏卿尧厉声打断了他。
苏佩喋喋不休的念了这么多,苏卿尧都只当没听见,忍了。
可他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知道?
明知道他心里不可能装下别的人,还跑来劝他和素尘成亲,简直是疯了。
陆离生如何,死如何,回来如何,不回来如何。
都不重要了。
苏佩却没有服软,反倒是气急败坏的抬高了声音道:“少爷!您身为苏家的少主,一心沉迷于一只狐妖,不理会自家玄门的诸事,这都罢了,可您现在,连自家门生的死活都不管了吗?您知道今天我去飞花堂,灵隐仙尊对我说了什么吗?就因为您的执拗,灵隐仙尊没耐心了,说是若您还是不肯松口答应了与素尘姑娘的亲事,那苏家所有的门生,就要和您一样了。灵隐仙尊说了,叫您千万别忘了这双眼睛是如何瞎的!老爷当年去世时对您是何等的放心不下,您就这样……”
“滚!”苏卿尧一把将手里的手炉甩飞到雪地里。
灵隐仙尊竟然真敢提,他这双眼睛是怎么瞎的?
呵,卑鄙。
虎落平阳被犬欺,灵隐仙尊这老狗贼,竟用这种手段来逼他和素尘成婚。
可谁叫这些年,苏府一直被他压制呢?
见不到陆离也便罢了,音信全无也便罢了,偏偏现在,就连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主,逼他成亲?
这岂不是,就连等,都不能让他好好等下去了。
居然还敢说他父亲,遥想当年,和父亲坦白了他和阿离的事情的时候,父亲拗不过他的软磨硬泡,看他如此的一往情深,再不乐意,最后都还是允了。
可如今,父亲都点了头的事情,却被灵隐仙尊插手破坏。
倒不如直接把他弄死了干净,一了百了。
还敢提醒他这眼睛是怎么瞎的?
说起这眼睛,那时,陆离刚刚离开有两年多,他在陆离生辰那日,一个人去了锦城的小酒馆借酒浇愁,喝多了之后不知怎的,就溜达到了钟灵山下。
“少爷……”苏佩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你先回去,我自己走走,你先回府去吧。”苏卿尧不再让他跟着,他只好停在原地,苏佩怔怔的站了一会儿,看着苏卿尧走远,只好先行回了家。
苏卿尧一个人缓缓地走着,夏日的长街即使在夜晚也会很热闹,很多店铺还在制作着各种各样的小食。
行至那家熟悉的糕点铺,苏卿尧买了一份软香糕。
取了一块儿送进嘴里,可惜,不甜。
他又去了第一次带陆离喝八仙醉的小酒馆。
店里的小伙计知道他是常客,不等招呼,就已经端上来了两只圆滚滚的白瓷小坛。
“再来十坛。”苏卿尧眼神有些涣散,面无表情道。
“这……”那小伙计看他神色不好,有些语塞。
“让你上你就上。”苏卿尧面无表情道。
“呃……是是是……”小伙计不再做声,连忙去搬酒。
苏卿尧揭开第一坛的封条,一饮而尽。
同样是这样喝完第二坛。
第三坛。
……
过了半个多时辰,地上已经堆了很多圆滚滚的白瓷小坛。
而苏卿尧已经有七八分醉了,他站起来想要走,却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歪歪地倚在桌边。
那小伙计见状连忙过去搀扶,“不用管我!”苏卿尧猛然甩开那小伙计的手,跌跌撞撞的朝门外走去。
原来八仙醉这般清浅的酒,也能叫人如此沉醉。
又到了长街的拐角,他买了一只烤酥梨。
——“甜的东西本来就容易让人忘记很多苦涩的事情呀!”一句熟悉的话在脑海中回荡起来。
可一只烤酥梨下肚,却并不是其中滋味。
苏卿尧心道:或许因为不是他烤的吧。
可那人烤的酥梨分明都是糊的,苦涩的让人难以下咽,怎么会甜呢。
但他还是很想念那个味道。
苏卿尧脑海中不停地闪过那只小白狐说过的话,不由自主的踱到了钟灵山后那处莲花亭,之前他同陆离常来这里玩耍。
不料,苏卿尧却偶然撞破了灵隐仙尊在钟灵山后的莲花亭吸取一妖的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