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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晁听到脚步声慢慢接近,心跳猛地加速。
他咬住下唇, 不敢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
白皙的手, 修长的腿,强劲而有力的身躯, 是人, 他变成了人!
张子晁震惊, 但却来不及多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因脚步声越来越近,可他现在却全身无力,只能趴在木质垫板上一动不动。
怎么办?他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可即使他再怎么不愿意,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感觉对方越来越靠近牛栏。
“吉祥!我的吉祥!”
马三媳妇儿小声而又深情地呼唤。
她看到角落中有一团黑影,急不可耐地打开牛栏, 正要走进去, 脑后突然响起一声疾风, 木棍敲头, 剧痛蔓延。
陆时均拿着长棍,像是吃人的厉鬼, 一道一道地劈向马三媳妇。
自从那天日发现家中被人闯入之后, 陆时均就格外小心。刚才在睡梦中, 他的心脏刺痛了一下, 猛然惊醒,就听到院子里有轻微的动静。
他拿起放在床头的棍子,悄悄走出房间, 就看到院子中的一个黑影站在吉祥的牛栏旁, 呼唤它。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这人身后, 闷棍如密雨般猛地打了下来。
月亮悄悄从云朵后面露了脸出来,月的光辉洒在院子里,陆时均看到面前这人脸上系着一条黑色的布巾,虽看不出是谁,但身形无疑就是女人。
马三媳妇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发现,她被打得发出尖锐的惨叫,这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显得特别瘆人!
隔壁起夜的大锤,听到声音,吓得尿到了裤子上,骂咧了两句,脑子清醒过来。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他眼珠子一转,爬上墙头,朝陆家院子看去。
嗬嚯,陆时均家遭贼了!
大锤兴奋!见陆时均倒霉,他就开心!
不过,陆时均真狠啊!大锤嘴角抽搐。他的每一棍都用了全力,大锤能听到棍子破空的声音,也能听到那黑衣人被棍子打断肋骨的声音。
大锤心颤抖,他想起了自己被陆时均用石块砸头的情形,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从墙头跳了下去。
那小子就是个魔鬼!
马三媳妇被打得生疼,直接倒在地上,气息渐渐变浅。她痛得已经叫不出声来。
陆时均这时候才住手,走到牛栏前,小心翼翼地叫唤:“吉祥!”
别过来!
张子晁在心中大吼着。
可陆时均听不到他的叫声,打开牛栏门,走了进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陆时均摸着吉祥的背。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声响,吉祥却没有任何动静,这有些不同寻常。
张子晁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蹄子,哦,原来他又变回了牛。
心里有些复杂。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懊恼。
陆时均见吉祥没事,就料理今晚闯入的贼子去了。
马三老婆被打得不省人事。她这两天听到陆时均走了好运,又是捡到牛,又是免了单,心里无比嫉妒,对吉祥更加势在必得。
况且,家里近来不好过。丈夫马三自从彩票中奖后,每日里买彩票的花费更高了,可却再没中过。临近开学,儿子那还得花上一笔大钱。手头紧巴巴的,她实在是等不及慢慢谋划了,只想马上把吉祥弄到手。
可她没想到小孤儿竟那么机警,心也那么恨,打起人来毫不留情。
陆时均当然没留情,他没有揭开她的面巾。干脆利落地提起她的双脚,倒着往门外拖,任砾石刮刺她身体。
张子晁对马三媳妇暗恨,若不是她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异变,他现在肯定是在好好研究自己的人形了!
张子晁慢悠悠走在陆时均身后,看着他像拖尸体一样,拖着马三媳妇,心里大为解恨。
这投胎转世就一点好,这儿没有认识他的人,他不用再装出一派温文尔雅的大家公子模样。
大锤是从墙头下来了,但却没有放弃偷听。等他听到陆家大门打开的声音时,想了想,偷偷摸摸地跟随其后。
他心里害怕,陆时均是不是把那黑衣人打死了,这时该不会是出来抛尸的吧?
马三媳妇的黑衣沾满了泥,她的脑袋磕碰在路边的石头上,彻底昏迷了过去。
陆时均和张子晁毫不在乎她是死是活,继续往前走。
大锤偷偷跟着,心里一派紧张。
终于,他们在老村长家门前停了下来。
陆时均叫门。
过了好一会儿,小村长出现。
他头发乱糟糟,脚上一双拖鞋,皱巴巴的白线褂,整个人还散发着几分从睡梦中被叫醒的怒意。
“我家遭贼了。”
陆时均直接了当。他指着地上那被他折磨得看不出人样的黑衣人。
小村长瞬间惊醒。
这贼的模样,也恁惨了些!
“谁呀?”
他问道。
那黑乎乎、黄兮兮的一团。
陆时均摇头,“不知道。”他的确是不知道,但心里却有猜测。
当初三家人争夺吉祥的事情,他已经知道。现在有两家人牵扯到瘦子老婆的“谋杀未遂”案件之中,那这剩下一家,应该不会什么都不做吧?
小村长一脸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孩子,十六岁,法律上已经成年,但是在他看来,他跟他家小梨一般大,还是个孩子。
但这个孩子,下手如此狠,他甚至没有心情去看打他家主意的人是谁,只一味动手即可。
“马三媳妇?”
小村长解开黑巾,就看到了一张带血的脸。
真惨呀!口鼻脑门血流不止。
“这,不会死人吧?”
小村长把手指放到马三媳妇鼻子下,他松了一口气,幸好还有鼻息!
真是惨不忍睹呀!
小村长摇摇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该,这女人就是自作自受!
马三媳妇是被从村尾拖过来的,村里大路铺了黑色的砾石,硌人得很!马三媳妇身上的黑衣很薄,被这么一拖,衣服哪里受得住,破破烂烂,身上还有各种带血的刮痕。
小村长看着陆时均,真是哦一言难尽。
“你……”
他想说就不能下手轻些吗?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这孩子独自过活,若不狠一些,那就真是任人欺负的了!
“随你处置,我回去了。”
陆时均把马三媳妇交给小村长后,就摸了摸吉祥的脑袋,悠闲自在地回去了。
他打得尽兴,那马三媳妇断了三根肋骨,手腿都折了。这没一两个月,根本好不了!
他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家可不是免费公园,谁想进就能进的!敢打他家主意,那就得做好挨揍的准备!
大锤藏在大树后,摸着自己跳得老快的心口,整个人恍恍惚惚。
太可怕了!陆时均就是个恶魔!那马三媳妇不死也去半条命!
天亮的时候,村里广播响了起来。
“通报批评,马三媳妇思想作风不端正,昨晚入室偷东西,被逮个正着!今天上午九点,在村广场开批评大会,所有人务必到场!”
即使现今科技发达了,但百花村里的规矩多年未变。
村里的批评大会,从陆时均记事起,就一直在村广场举行。
说是“村广场”,其实就是村头的一块空地。这里有新建的锻炼器材,村里老人饭后没事都喜欢来这里打发时间。
这一日的天气正好,清风和畅,虽是夏日,但阴天里太阳不大。
陆时均拿着一张小板凳带着吉祥,往村广场走。
张子晁自是知道村里这些“大会”的,他以前曾听老村长唠叨过。不过,他却从未到过现场。
到场的村民都自发带着自己的凳子,一个个整整齐齐地坐好,看起来颇像那么一回事。但如果看到大家手里、兜里装着的瓜子和小零食,那就有些出戏了!
嗑瓜子,吃粮食,跟批评大会的主题不一致,却有些像看好戏秋游之感。
陆时均把吉祥安置在树荫下,就找了角落坐好。他旁边坐的就是大锤,大锤在陆时均坐下后就全身僵硬,恨不得立刻就逃命。昨晚陆时均拖着马三媳妇的模样,太可怕,致使他现在看到他,就忍不住瑟瑟发抖。
主持这场批评大会的,正是小村长。
老村长虽然到场了,但是病还没好呢!
“村里最近出了不少事,这严重影响了咱们的村风。昨晚马三媳妇竟然想趁着夜黑风高,入室抢劫。幸好被人发现,送到了我面前。鉴于她这恶劣行为,村里特地召开了此次大会,对她进行批评!现在把马三媳妇带上来!”
小村长面容严肃,一脸的刚正不阿,他眼里闪着怒火,原本还咬耳朵说小话的村民,这下都不敢言语或者做小动作了。
两个大汉把马三媳妇抬了上来。
是的,抬!
马三媳妇大腿上打了石膏,身上手上绑着绷带,看起来极为可怜。
底下的村民一下就哄然了!今天不是来批评马三媳妇的吗?她怎么这么惨?惨成这样,大家都不好意思批评她了。
马三媳妇看到角落里的陆时均,又是怕,又是恨。她恨自己昨晚没带刀,没带棍,只能被动挨打。她更恨自己没有评估好陆时均的实力,才会失利。这个孩子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小可怜,也不是他外表表现出来的沉默胆怯。
当年陆时均之所以会离开村子,就是因为把大锤的头打破了!她那时听到瘦子老婆的哭诉,还只以为是她的夸张形容,为的是从陆光耀身上讹到更多钱。轻敌,让她落到了这个地步!
“首先,先从马三媳妇开始做自我批评。”
小村长的声音,一腔正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马三媳妇不敢不从,村里有个联网记录表,上面记着大伙的入住积分。每年更新一次,若没犯错,安稳过日子,则每年加三分。若犯了错,就倒扣分。分数高的,村里的各项福利,有优先分配权;分数低的,村里福利没份。
这分数,不仅村里有用,在村外也有大用!去银行贷款时,得出示,作为信用参考条件;转移户口时,户口接受地得查看,分数过低拒不接收;子女择校读书时,分数越高,校方越愿意录取其子女……
马三媳妇在批评大会上的表现,决定着她被扣的分数是多是少。
张子晁趴在树下,这地陆时均是按照他的喜好选的。干净!
马三媳妇在台上,声泪俱下。
“我错了,我昨晚不应该闯入陆家的。”
她被打得浑身疼,说话声音有些虚,让在场的村民齐刷刷看向了陆时均。
小村长不想把那小子的身份公布,她偏不!
“我只是太想念我家吉祥了。吉祥在我家呆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我把它当作我家的一份子。前阵子村里要分田分产,我开心呀,想要用一亩地去换,可是因为有麻婆和踩高跷的捣乱,我失去了吉祥。”
她边说,边哭。可真算得上声泪聚下,甚为感人。当然,感动的,或许只有她自己和在场那些脑子有坑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她这是在辩解。
昨晚出事后,村里不少消息灵通的,就已得到消息,还有人看到了马三媳妇身上的装扮。穿黑衣,带面巾,这可不像是简单的“只是因为思念,所以要去看看”。与其说是思念吉祥,不如说是想偷吉祥。
台下部分人,在不知觉中,就猜出了真相。
陆时均听着马三媳妇的辩解,心里不起波澜。嘴长在她身上,随她怎么说。反正昨晚那场单方面殴打,他很是尽兴。
张子晁掀掀眼皮,看了台上那女人一眼。真是个鸡贼的,这时候也不忘为自己辩解。啧,真蠢,小村长和老村长可不是一个脾性的!
相较于老村长的讲人情,小村长更多的是看事实。这两者的处事方法和态度,有很大区别。若主持今天这场大会的是老村长,那马三媳妇这做法肯定能引起老村长的同情。毕竟人都被打成这副鬼模样了。可小村长不同,他仅不会心软,反而还会觉得她无心悔过!
果然,小村长听到她的狡辩,面上带了几分怒意,“大晚上,穿黑衣,带面巾,鬼鬼祟祟进陆时均家,你这不是想干匪事,是什么?别辩解了!从第一家开始轮流对她进行批评。”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村里的最初的批评大会的确是一家一家地对批评对象进行批评,但这些年,在老村长的带领下,程序精简了很多,大家都是想要发言,才会发言。
马三媳妇的话头被打断,面上讪讪,她原本是想要说几句软话,再让大家看在她被打成这样的份上,少说几句。当然,如果运气好,还能挑拨大家对陆时均这小孤儿的不满。可这都被小村长给毁了。
村里百来户人家,每户派个代表说几句,这大会时间就有些长了。幸好天阴不热,大家嗑瓜子,吃零食,再小声唠嗑,倒是不会觉得枯燥乏味。
一个村子里的人,平时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大家你一言我一句,不知不觉中,就挖出了马三媳妇的诸多不好。
马三媳妇不是个好相与的,倒打一耙,死缠烂打这样的事情可没少做。以前马墩儿跟村里孩子打架的时候,对方家长找上门来,马三媳妇从来都是嬉皮笑脸,不以为意。
“都是孩子,哪里有谁欺负谁的?一块玩儿嘛,斤斤计较,会没朋友的!”她这句万金油的话,不知道打发了多少为孩子鸣不平的家长。
张子晁听得津津有味,一个批评大会,还真是越批评,错就越多,真可以说得上是“趁你病,要你命”。以往对马三媳妇不满的那些人,现在都纷纷落井下石。
啧,这就是人性呀!
张子晁摇头晃脑,眯眯眼,睡下了。
他得想想自己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样才能变成人。昨晚的变人,虽短暂,但却给了他希望。
原来他还是能够做回人的!
批评大会整整开了三个小时还还没结束,开得大伙肚子都饿了。
正午,即使再是阴天,都有些热了,再加上饥饿,大伙的脾气都有些起来了。
“怎么还没结束?”
这小声的嘀咕抱怨,小村长听到了。他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这次批评大会已经进入尾声,鉴于陆时均是受害者,积分要扣多少,先让他来说说。”
陆时均其实也正想离开了,因为已经到他家吉祥吃中饭的时间了。
“我没什么想法,由村长你决定吧。不过,临近省级示范评比,扣得越多才越能显示,村里端正作风的决心。”
陆时均一脸平静地说道。
马三媳妇看向吉祥时,那势在必得的执念,令他心生不快。他知道对方是不会就此放弃,但那又怎么样呢?吉祥是他的,谁敢抢,他打谁,打到对方怕了为止!
“走了!”
陆时均走到树下,唤醒了打瞌睡的吉祥。
吉祥睁开眼。
哦,结束了呀!
他站起来,慢悠悠地跟在陆时均身后回去了。
不远处,方佩卿看着陆时均的眼神,闪闪发光。
怎么办?经此一事,她觉得自己更喜欢他了。
方佩卿只顾着看陆时均,没有发现身边两个朋友的神情。
段晓晓一脸担忧,小梨眼眸深沉。
··········
假期快结束了,方佩卿很是着急,她和段晓晓还有三天就得离开百花村了。可她现在和陆时均还没有什么交集!
“怎么办?我要怎么样才能拿到陆时均的联系方式?”
方佩卿是不相信陆时均没手机的,她坚信,对方不是个简单的人,百花村这个小地方,是困不住他的,他不可能久待,迟早要回京城。
一旁叠衣服的段晓晓翻了个白眼,“你就那么喜欢他?他有什么好的?”高中毕业,不上大学,就被父亲赶回老家。即使她知道其中或许有内情,但没上大学是事实。而方佩卿长得好,学习好,将来势必是上名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