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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孤儿·陆时均阴冷的眼神,令老村长吓了一跳。
他想起了六年前发生的事。
那时,陆老头已经去世,陆光耀把陆时均留在村里,给了隔壁邻居一笔钱,让她照顾陆时均,不需要特别用心,只要不让他饿死就成。可是那人拿了钱,却不怎么办事。家里有好吃的,都躲起来自己吃,吃剩的才会给陆时均。
那户人家有个和陆时均年龄相仿的孩子,小名大锤。大锤常常取笑陆时均,说他是个叫花子,专门到他家讨饭。
老村长看不过眼,专门找大锤父母警告了一番。怎么说陆光耀都是给过他们伙食费的,他们这么作践陆时均,也不怕报应!陆老头刚去世,他们难道就不怕那疼孙子的老头从地下爬起来,找他们算账吗?
老村长的警告,非但没有让这家人罢手,反而使得他们愈加怠慢陆时均。死人有什么可怕?况且人亲爹陆光耀都没说什么,老村长这个外人开口,算个什么事!老村长被嫌多管闲事,见状,也只能歇了火。他甚至还亲自给陆光耀打了电话,告诉他此事,但陆光耀无动于衷,他还能怎么办?!
陆时均吃上顿,没下顿,村里一些心善的老人,比如老村长,会时不时接济他。可越是如此,大锤就越是看不上他,两个孩子之间的矛盾最终爆发。
在大锤又一次明目张胆地嘲讽陆时均为小孤儿时,陆时均怒而奋起,拿起一块大石头,如头狼一般凶残地往大锤的脑袋上砸。
他太狠,砸得大锤头破血流,血四溅,当时若不是有几个村民看到,合伙把陆时均拉开,那大锤可就不止是头上留疤这么简单了,搞不好得丢命!
也正因为陆时均弄出这么件事,他父亲陆光耀畏于人言,才不得已回到村里,把陆时均接到了京城。
老村长叹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六年后陆时均还是回到了百花村。他变得沉默寡言,时常低垂着头,话也没几句,给人种瑟缩的感觉,但那股隐藏在骨子里的凶狠劲却丁点没变!只不过,学会了伪装。
“小泥鳅,你这是和谁打架了?”
老村长厚着脸皮把刚才失口叫出来的称呼,抛到脑后。在情急之中,他记起了陆老头还在时给陆时均起的小名。
村里长辈多称呼小辈小名,极少叫大名的,除非对方在外面混出了些体面。就比如陆时均的父亲陆光耀,村里人都叫他的大名。
陆时均听到老村长叫他这个小名,眼神晃了一下,没了阴狠。
爷爷走后,就没人这样叫他了。
“没事。”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锯木头时发出的刺啦声,极为刺耳。
吉祥的耳朵动了动,若有手,他此时定是已经捂住耳朵了!这孩子的鸭公桑,实在太难听了!
陆时均不想回答,老村长也不勉强。他指着吉祥对陆时均说道:“村里这次重新分田分产,你家只有你一个人的户口还在村里。所以你家以前那十八亩地,得收回了一半。而这牛就当做村里对你的补偿。”
老村长当了这么多年的村长,深谙平衡之道。与其对陆时均说,把吉祥给他是为了避免其他人的争执,还不如让陆时均以为,这是村里对他的照顾,让他心里对百花村多几分认同。
其实,在陆光耀把陆时均扔回村里,直言这小子顽劣不堪,还懒惰时,老村长是不信的。
他和陆老头交情深,可以说是从小看着陆时均长大。都说三岁看老,这孩子从小聪明稳重,脾气很好,人不犯他,他也不犯人。当年若不是大锤太过分,陆时均也不会动手打人。
陆时均不知道老村长对他的怜惜,他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看向吉祥。
他上个星期才回到村里,根本不知道吉祥这头牛是大家争夺的对象。
吉祥圆溜溜的牛眼,迎向陆时均的目光。
张子晁上辈子活了三十九年,没有孩子,这辈子遇到了十六岁的陆时均,心不由得变软。这孩子刚才如狼般的神情,令人心疼。这是个可怜的孩子!用冷硬和沉默包装自己的软弱。
自行脑补了几万字小可怜被爹嫌弃,又被后娘欺负的故事后,张子晁的牛眼盛满了温柔。
陆时均被这头牛的眼睛吸引住了,那双眼深邃得如一汪湖水,令人深陷其中。
“谢谢村长。”
陆时均走到吉祥身边,试探地抚摸他的牛脸。
张子晁没想到,陆时均的手,竟然也布满了老茧,摸得他有些疼。
他心更软了。这孩子在京城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他爹不是开了大公司吗?不是不差钱吗?怎么把这孩子养出一手茧?!
天见可怜的!
张子晁越脑补,越可怜这孩子,难得放下身段,用牛脸去磨蹭他的手,还柔顺地哼哼唧唧。
老村长惊奇,“看来吉祥很喜欢你!你不知道,它有多么挑剔!我从小带它,它才勉强给我个好脸色,对其他人,那是牛鼻子直呲气!特不屑!“
陆时均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上勾,但很快又抿成了一条线。
“好了,我把吉祥交给你,你以后记得一日三餐给它喂些些嫩玉米叶,或者花生藤、白菜、胡萝卜什么的。它喜欢新鲜多汁的,不喜欢一锅乱炖。它还爱干净,牛栏每天都得打扫……”
老村长非常不舍,以前吉祥是村集体的,他随时能跟它唠嗑,可现在吉祥是小泥鳅的了。他想找它说话,就不那么容易了。
陆时均点头,他一双黝黑的眼,看向老村长,那里面毫不掩饰地写着:您怎么还不走?
老村长咳了两声,背着手,慢慢离开了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