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崖镇被红莲业火分为阴阳两地,终年日在西而月在东,一面是夕阳西下的万里长霞,一面是云烟淡淡的新月如钩。
小院坐东朝西,往院子里一坐,半身隐在月色里,看着院门口昏黄的无忧树,仿佛斑驳成了一副古卷。
此时此刻,一个人影正歪在灶台外一丈远的藤椅里,浑身懒洋洋。
那人将黑衣穿的松松垮垮,就显得露出的那半截手臂尤其白。黄昏月下,别的尚未看清,眼角挑出的那点似笑非笑已是昭然若揭,恍然一副潇洒孟浪的薄情相,正身体力行地贯彻着君子远庖厨这番与神仙妖魔都无干系的凡人理论。
乍一看,确实不像什么好东西。
秋宸还没进院子,就听九爷咸吃萝卜淡操心:“嗯……鱼鳞再刮一刮,小心别见血,怪味的那个过一遍就行,绿色的,葱是吧,还有什么?锅里别冒泡儿。”
这瘸子连盐和糖都分不清,竟还指使别人。
舍瑛是个哑巴,不能应声,他听风就是雨的趴在砧板上,为了符合九爷莫名其妙的讲究,只好用小拇指比量着一段一段,将葱叶揪出了萎靡不振的姿态,自己还蹭一身水。
九爷:“啧,你钻进去得了,再这么下去等人回来都喝不上一口热汤,赶紧下锅!”
大鱼约莫有灵性,听到自己将死,将长须泼辣一甩,在舍瑛脸上撩拨出一个喷嚏,直接将自己抖下了锅,‘呲啦’一声,火苗窜了老高。
火从锅边飞出两星,飘进九爷身后的干草垛里,两下微风便跟着着起来。
舍瑛一心盯着锅里,手忙脚乱的去捞清水里的姜,葱花一把下去,黏在锅壁上发出某种特别的焦糊味。九爷不紧不慢的换了个姿势,闻见糊味马上眯起了眼,眼光像两把小刀,差点没把哑巴戳出洞来。
秋宸进来的时候,看到舍瑛正埋在黑烟里扒拉葱花,锅盖下还藏着一尾焦黑的鱼,炉灶后干草烧的正旺,已将九爷的半边衣角吞了进去,而那位竟还眉眼弯弯的朝他招手。
秋宸感觉自己的心一路从肚里拔高到了嗓子眼,明明天气闷热,可他背后的每一寸毛孔都在不合时宜的窜凉。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在门口戳着……咦?”九爷被人从藤椅上扯了下来,大约几万年没人敢这么不客气过了,他先是一愣,外袍已被人连襟扯走。
铜崖镇的邻里做饭用的都是凡间火,唯独九爷懒散,嫌日日生火麻烦,便极不要脸的从兵器铺磨来一簇三昧真火。此火与天上药君的炼丹炉同出一源,除了天河弱水无所畏惧。
三昧真火一点即着,顺着秋宸袖口张牙舞爪的往上爬,转瞬就将他青白相接的破布罩上了一层彤光。
秋宸后退几步,出于本能的往地面跌去,他将手死死攥进了石土路里,尖锐的石子嵌入皮肉,血顺着指缝流出,细看之下竟带着淡淡金色,扑的火光都一阵摇曳。
秋宸简直要被那不懂事的瘸子气死了,青天白日的生火做饭也能祸害一条性命。
热浪顺着鼻息钻入肺腑,满身精血仿佛化作了灯油,一时五脏俱焚……灼痛难忍之下,忽然一阵浅风袭来。
有人拽着领子将他一把收入怀中。
秋宸撞在那人胸口上,忍不住呛了一口。这怀里的味道有些凉,沁人心脾,不冷不热的气息顺着他四肢百骸钻了进去,鼻尖萦绕着一股味道,便如秋日枫落后推开木窗吸入的那口草木枯黄,仿佛天高海阔下的寂寂凉风,将火势瞬间熄了。
冷热交替,秋宸身上先渗了一层鸡皮疙瘩。
九爷将他一把推开,眉尖轻蹙,似乎忍着火气不与他一般见识,道:“三昧真火是什么东西,你也敢随便沾染,若我今日不在,你这条命就和锅里那条鱼一样。”顿了顿,补了句:“它好歹也是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