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宸一时没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途中好几次试图挣开九爷的钳制,只可惜人群纷乱中,那双平日看着连扫把都提不动的手,今日竟格外强硬。
人影缭乱中,几个人如逆水行舟般挤回自己的小院,大门一关,所有的喧嚷嘈杂便被结界隔离在外,秋宸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静谧,心里不得不再一次想到他猜测过无数次,却从来不敢问出口的疑问—九爷到底是什么人?
从前九爷不说,他便不问,心里大胆猜测,九爷他可能是一只不敢残杀同类的万年鸡精,还是特别会抖毛开屏的那种,不过后来再一想,其实他是什么都不重要,总之茫茫六界,愿意将他捡回来的,也就这么一个了。
秋宸试图按下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轻轻吸了口气,问:“为什么停药?”
九爷整个人挂在椅子里,本想随便说两句将这小孩儿打发了,可对上他那有些发沉又小心翼翼的眼睛,还是将不甚诚恳的扯淡咽了回去。他手欠的拍了秋宸脑壳一下,道:“没见方才妖魔鬼怪四处乱窜,还乱跑什么?买药,万一河里那两个疯子打上岸,将你当头劈了,难不成我还能让赵公明把你的魂勾回来,动手帮你塞回去?”
秋宸盯着他一动不动,问:“真的?”
显然,他是不大相信的。
九爷:“是药三分毒,吃不吃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也死不了,只是本想给你过个生辰,让那两个不长眼的搅和了,以后再补吧。”
“生辰,什么生辰?”他愣愣的看着九爷。
妖鬼神佛,寿数有千万年之久,不比凡人一生,短暂如白驹过隙,稍不注意便蹉跎而过,因此生辰不生辰的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不过经九爷这样一说,秋宸仿佛记起自己已在世上颠沛流离了一万年,简而言之,他不管是妖是魔,反正成年了。
“那你昨天”他心中跳了跳,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昨天舍瑛在厨房,你们生火是为了,我的生辰?”
九爷自打年岁小的时候便欺负人欺负惯了,让他承认自己干了坏事,那很容易,可若要他坦白待谁好,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秋宸用黑漆漆的目光看他,这亮晶晶的两颗珠子竟有点逼人。
“咳、”九爷抵着唇清了清嗓,眼睛往旁边一飘,将昨天的事一推六二五:“本想给你做碗长寿面,谁让舍瑛厨艺不佳,险些放火烧了房子,还好发现的早,不然……”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胸口一重,腰身已被扑过来的人环死了。
九爷微怔,被这小东西铁树开花般的热情震了三震,而后马上在心里得意起来。别看着小孩儿平时心狠嘴毒,说话带刺,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么看来,他养的根本不是一只扎人的小刺猬,而是只顺毛儿的兔子精。
他笑眯眯的张开手,任由怀里的毛团往里钻,其实他不大习惯与别人亲近,过往也没什么人敢,因此心里刚浮起的那丝柔软在指尖绕三绕,到底化作了屈指一弹,道:“刚淋了雨,去,换身干净衣服。”
秋宸贴到九爷怀里的一瞬间,心里既尴尬又后悔,可当他听到九爷闷闷带笑的声音时,又舍不得离开,只好在里面扎了三刻,才站起来状似镇定的走回了房间,直到关上门,心还在‘咚咚’乱跳。
九爷看他房门关上,先松了口气,然后动手掐了掐眉心:“啧,这才多大点的孩子就不好哄成这幅鬼样子,再过个万八千年的,更难缠。”
舍瑛比划道:“不用哄,他年纪比你.......”
一件披风直接飞过来,让他闭了嘴。
接下来的几天,九爷缩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外面风声鹤唳,几乎连饭都不怎么吃了。秋宸偶尔来看,见他捂在被角里将自己睡成一团乱麻,撑开眼皮时也能睡眼朦胧的再厥过去,那样子好似一辈子没睡过觉似的。
直到半个月后,乌云满天,就连铜崖镇的霞光也被遮住大半。
燕客飞所言非虚,妖界点兵,准备与上三界一战。
这天临睡前,九爷房里的灯火不曾熄灭,秋宸隔着院子也能听到他压抑的咳嗽声,于是有些心神不宁,睡得也不甚安稳。半梦半醒间,一股冰天雪地的寒意透过门缝钻进来,秋宸从床上惊醒,几个呼吸间喘出白雾,起身一看,发现地板上已爬满了蓝色冰晶。
他彻底没了睡意,随手拿了一件外袍便跑到九爷门口,这房子已被整个冰封了起来。
舍瑛措手顿足的坐在阶上,被一把拽起来:“你坐在这干什么!他怎么了?”
他一时时没反应过来秋宸怎会在这时间出现在这里。
“把门打开!”
这蓝晶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看上去薄薄一层,实则比积年寒冰还要坚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将石阶边角也冻成了粉屑,秋宸不过在院外站了一时半刻,便感觉呼吸都被这雾气冻住了,胸口寒的阵阵发麻,更何况那么怕冷的九爷?
他连走几步,可怜舍瑛哑巴吃黄连,真的是有苦说不出,被他带到地上磕了一下,脸颊瞬间结了层寒霜。
舍瑛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秋宸的瞳孔已转为淡淡灰色,里面黑雾波动,看着既危险又暴虐,他拦在门前,手舞足蹈的表示着‘这门打不开,绝对打不开。’
“让开!”
秋宸推开舍瑛,一抬手,周围黑压压的气流便朝他掌心汇聚而去,只是还没出手,那股灵力又自顾自地弹了回去,在他胸口一通慌不择路的乱撞,这感觉就仿佛有人为他铸了一道铜墙铁壁,灵力圈禁其中,如同困兽。
是有谁,将他的灵力封住了。
秋宸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又衣服反顾的拍了上去。
这门框真是冷,轻轻一触便将手中的水分吸了个干净,皮肤冻到龟裂,几下敲击,手掌便被冻霜粘掉了一层皮。皮肉分离,他先是疼的神经一抽,然后将疼痛死死的压在喉咙里,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血一沾上冰晶,似乎融化了。
舍瑛被他不要命的举动惊的连连皱眉,试图将他拦腰拖走,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只可惜现在秋宸满心扑在屋子里,对一个哑巴的独白毫无兴趣。
三下四下。
这冰面就如一道铁面无私的镜子,任你强风骤雨的撞在上面,它也一样不落的还回来。秋宸简直觉得借由冰墙塞回他四肢百骸的灵力是来打劫的,所过之处尽其脂膏,皮都蜕了三分,他将全部灵力聚集在肩肘处,与冰墙碰撞后整个被弹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耳眶处一股热流涌出,嗡嗡的有些听不清。
模糊中,他看到一个手舞足蹈的人影,仿佛在说自己疯了。
他既生气,又有些无奈的想:“这哑巴到底有个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