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舒夏从网吧下班回来就开始收拾,看到这个小小的房间,他内心就会平静下来,不再感觉四面八方的压力向他袭来,压得喘不过气。
他可以在这里学习,看书,听歌,做饭,睡觉……一个小小的房间,装下了他所有的期望。
以后的每个日夜,他都可以随意,自由的靠在窗台上,吹着微风,听着外面昆虫的鸣叫,不会有吵闹声,也不会有杂七杂八的事情需要他东奔西顾。
小小的房间,装着大大的梦。
他有些兴奋,很仔细的布置每一寸地方。
墙纸的颜色很淡,浅色系的天青色,上面印着浅浅的花草。
他买了很多,足够贴满墙壁,天花板就算了。
他想着如果以后买房子的话,天花板要天蓝色,有几片云,或者做一个星空灯,白天的时候看蓝天白云,晚上的时候看宇宙星辰。
纪席给他买的锁也安装好了。
门后挂了一盒收纳布袋,可以放很多东西,他率先想到了菜刀,钥匙,还有雨伞。
收拾完墙壁,他又开始收拾厨房。
房间里有一张书桌,舒夏把它当作桌子,一半吃饭,一半做菜。
在走道里,很简易的小厨房,一口锅,两个碗,盘子和盆。
厕所也被他收拾干净,没有一丝异味。
轮到床了。
舒夏喜欢蓝色的东西,但是没卖过蓝色的衣服,当然除了校服以外。
他的被子是深蓝色的,上面有几只白色小猫。
两个抱枕,一个当枕头,一个抱着看看书,听听音乐什么的。
一上午过去,简单却很温馨的小窝收拾完了,属于他的小窝!
舒夏有些得意的哼着:
当我回头,你笑着给我拥抱。
一下子扑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趴着。
他自由了!
真好!
*
沈拾看着手机上的地址,是他从舒夏的转学资料上找到的。
大湾子村十五号。
一路问着人,沈拾花了两个多小时找到了舒夏的家。
看着眼前破旧的瓦房,沈拾虽然早就见过比这个还破烂的房子,但是想到这是舒夏的家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
他提步穿过菜园子进去,栅栏门扣上了。
“请问,有人在家吗?”他喊了两声。
没有人回应,今天星期六,总不能不在家吧!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母鸡的咕咕叫,沈拾准备再喊一次。
寂静的房子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走出来一个步履蹒跚,瘦弱不堪,蓬头垢面的女人,她哑声问:“请问你找谁?”
沈拾立马整理站姿,客气的询问:“请问,这是舒夏的家吗?”
那人听到名字后,迟疑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有什么事吗?”
确定了,沈拾说:“我是舒夏同学的班主任,过来了解一下他的个人情况,方便进去吗?”
那人迟疑一会儿,过来帮着他打开栅栏的门。
“请问,您是一个人在家?”沈拾问。
那人点点头,十分的无力,像失去了生活动力的走尸,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地。
沈拾没再进去,站在院子里。
“请问您是舒夏同学的?”
那人给他端来一个木凳,也给自己端一个,木讷的坐下。
“我是他妈。”
沈拾:“你好,我是舒夏同学的班主任,姓沈,您叫我沈拾就行。”
“我叫梅婷,他爸叫舒大庆,没在家。”梅婷说。
沈拾打量一下四周,问道:“舒夏同学没在家吗?”
梅婷看了他一眼:“他不住这儿。”
“啊!”沈拾惊讶,“资料上说他家地址就是这儿……”
梅婷:“他前两天搬走了,不要这个家了!”说完眼泪就流下来,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默默的流泪。
“我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沈拾问。
梅婷眼前一亮,像抓住了希望,沈拾有些发怵的捏紧手。
“他……”
*
沈拾是知道纪席家的,舒夏的母亲说有个高个子的男生,白白净净的,就是看着不太好惹的男生带走了舒夏,她曾听过他的名字,是纪席。
怀着沉重的心情,沈拾像个正义的战士,要帮助受难边缘的人。
他马不停蹄的又赶到纪席家。
纪席家和舒夏家简直天壤之别,沈拾没有歧视的意思,只不过每个人的圈子是很固定的,同一阶层的人他们几乎都有相似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很现实。
敲了许久,沈拾才等来纪席开门,他满脸的不满,皱着一张脸迎接他。
“舒夏在这儿吗?”沈拾问。
纪席疑惑的看他一眼:“你找他干嘛?”
“进去说?”沈拾示意。
纪席挪开,把门完全打开,挥手道:“看吧,随便看,他不在这儿。”
见没人,沈拾皱着眉看他刚起来的造型,“舒夏同学在哪儿?他妈妈说你把他带走了,我打电话打不通,他没在家。”
纪席轻笑着:“那女人跟你说什么了?”
“纪席!怎么说话的?”沈拾忍不住唠叨起来。
“你一个人混就是了,干嘛去带坏舒夏,他学习很好,是老师们的期望,他家里都乱了,父母担心得不得了,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纪席嗤笑一声:“他那么大个人,我能藏哪儿去?不是,老师,你大周末的不休息,到处跑什么?”
“我还不是关心你们情况。”沈拾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纪席坐在他对面,笑着说:“老师,关心关心学习就成了,干嘛管那么多,再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沈拾:“我怎么不管,舒夏同学一颗好苗子,学校老师都看着,他各方面的情况得知道吧!”
纪席:“你要是真的关心他,就别找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沈拾:“屁大点儿孩子,知道什么?要是走上歧路怎么办?他妈妈还在家等他,弱不禁风的,一说到舒夏就哭,可怜!”
纪席:“老师啊,有些事情,不是你所看到听到那样的。”
沈拾疑惑:“你什么意思?”
“我答应他保密的。”纪席说,“这么说吧,他现在很开心,他不会走歪路的,我看着呢!”
沈拾:“就是跟你一起我才不放心。”
纪席:“我就学习差一点,其他方面哪里有问题了?”
沈拾:“就是这一点就让我担心,要是舒夏跟你学坏了,你这不是耽误人家吗?”
纪席:“啧,行了,不相信我总该相信舒夏同学吧,你的第一名,还要怎么证明?”
沈拾:“他到底在哪儿?”
纪席:“您啊,少操点心,他好着呢!”
沈拾没能打听出舒夏在哪儿,纪席油腔滑调的,左顾而言他,问不出来。
等下周一问问。
想到那个瘦弱不堪的女人,沈拾叹口气。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叛逆期的孩子真让人头疼!
纪席送走沈拾,一边洗漱一边思索。
舒夏他妈说了什么,以舒夏那性子,还有沈拾那泛滥的同情心,指不定最后全校皆知,这不是把他逼上绝境吗?
这个沈拾也真是,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开始秃头,操心操多了!
还是去给他提个醒。
纪席收拾完毕出门,顺路买了粥。
叩叩的敲门声打断了舒夏的兴奋,不过想到什么,他爬起来跑去开门。
“当当当当,surprise,看看,我刚收拾的,是不是很温馨?”舒夏指着他的小房间。
纪席笑着揉揉他脑袋,进门把粥放在门后的桌子上,打量四周,走道被书桌,不叫书桌了,饭桌占去一半,还剩一个人宽的过道。
墙上没有刚来的时候破破烂烂的感觉,坑坑洼洼的洞没了,换上了很浅的天青色贴纸,地上扫得干干净净,窗户边天蓝色的床上两个抱枕,两边是白色花纹窗帘,角落的书籍也规规矩矩的装在纸箱里,窗台也贴了墙纸,看起来很干净,旋转音乐盒放在窗户左边,挨着那个素色的杯子。
很干净,很温馨,简单舒适。
“你喜欢蓝色?”纪席问。
舒夏点头:“嗯,看着很舒服。”
“很厉害,弄了一早上吧,怎么不叫我帮忙?”纪席坐在他的床上。
床挺软的。
“也没多少,就随便收拾了。”舒夏挨着他坐下。
没有桌椅,有些不太方便。
舒夏指着对面:“那里挺大的,放点什么好?”
纪席看着那一巴掌地儿,想不到还能放什么,“你衣服放哪儿?”
“我就带了三件衣服出来,暂时放床上,那里等我买个小衣柜,然后还有什么?”
“你鞋子那些?”纪席建议。
“我就两双鞋难道要专门买个鞋柜吗?”舒夏笑着说。
“算了,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纪席躺下去,好舒服。
他看着舒夏的背,还有纤细的腰,可能是收拾的时候不方便,他把外套脱了,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纪席压声说道:“今天沈拾到我那儿去找你,应该是你妈说了什么,可能下周就得找你聊,你注意点。”
舒夏惊讶:“他去我家了?”
那不就知道他说谎了?知道他家里的事?
“嗯。”纪席点头,“可能还听到了一些颠倒黑白的事,你注意点就是了。”
舒夏抿嘴,有些不愉快。
纪席:“沈拾那人,同情心泛滥,心是好的,可是好心办坏事,指不定到时全班都知道了。”
舒夏想到初中的时候,也是个烂好心的班主任,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有些低落的诉说。
“我初中的时候,班主任也是很好心,他去我家家访,看到我妈住院,我爸失去工作,烂泥扶不上墙,那时候家里没钱了,医院一直在追住院费,我不知道他从哪儿知道了。”
“我记得那天是星期一,连续照顾我妈几天,我很累,进教室后,他就进来说有一件大事需要同学们帮忙,我那时候以为不过是搬搬东西什么的。”
“没想到他说:舒夏同学家里遇到一些困难需要帮助,请同学们散发点爱心帮助我们舒夏同学好不好?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我当时都蒙了,他拿出一个纸盒子,一个接一个的叫去捐钱。”
“我就坐在那儿看着他们排队,把钱丢进纸箱子,一块的,五块的,把我的自尊踩在脚下。”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把快要泛滥的泪眼憋回去。
“我那时候可能是走投无路了,虽然觉得很丢脸,可是想到我妈还在医院躺着,我没去阻止。”
“后来,不管是厕所,食堂,楼梯,走廊,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他们说老师很过分,强迫他们捐钱,我记得有个同学说:谁叫你家没个生病的妈呢?说不定老班也会给你捐钱。他们把这个当笑话似的谈论,还说我妈得了神经病,神经病会传染,说不定我也是神经病,每个人都在指指点点……”
“我很讨厌那样的眼神,很讨厌那样的关心,不要钱的关心总会恶心到自己的。”
纪席揉揉他脑袋,没松开。
“舒夏,都过去了。”
“你别看着脚下,看着远方。”
“不是还要去B大吗?我们一起去。”
他侧头看着纪席,抿嘴笑了下,轻轻点头,“嗯,一起去。”
困意来袭,可能是身累,可能是心累,亦或是都有,他眨眨眼,渐渐的闭上眼睛。
纪席静静的躺在他的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脑袋边,轻轻的抚摸,看着顶上那颗老式的电灯泡,和这房间格格不入的天花板,天大的事,他都会陪着他的。
纪席对舒夏的感觉很复杂,初见的时候,虽然穿着合身的校服,可是那副眼睛把光芒都遮住了,像个书呆子。
网吧那副模样,像个老鸨,特招人烦。
打游戏的时候,很帅很厉害!
去掉眼镜的时候,像解开了封印,就算发型不好看,也很惊艳。
他还爱钱,抠门。
砍价很厉害!
很容易感动,还爱哭。
可是他又很坚强。
打架也厉害。
有时候很心软,有时候很冷酷。
对了,他睡觉很安静,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分不清是薰衣草还是山茶花。
纪席偏头看他,睡得很安静,呼吸很浅。
睫毛很长,鼻子也挺,嘴巴……嘴巴上有颗唇珠,很好看。
纪席忍不住凑过去,轻轻的,轻轻的,用指尖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