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还是那么清澈,水纹漫漫,只是白鹭少了,没了鸟叫声,很安静。
偶尔遇到村里的人,舒夏都是看人,没矛盾的就轻轻的喊一句,没什么精气神,遇到的人也不在意,只是拿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有怕,有同情,有平静……很复杂的眼神。
不管心里多么不愿,路就是这么短,他回过神时已经到了自家门口。
门口的菜园子全是杂草,开满了野花,油菜花,黄黄的一片,应该很久没有打理了。
房屋一如既往的安静,不知道哪一秒就会爆发出刺耳的声音。
院坝里长了些野草,两旁的花草有些枯萎只剩枝桠,掉下来的枯叶没人打扫,有些还很茂盛,疯长着钻进院子里。
山茶花还是很鲜艳。
很乱,很像没人住的样子。
他忍不住叹口气,推开门。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立马钻进鼻子,臭,发霉,放了许久的碗没洗那种味儿……很难闻。
他站在门口,梅婷坐在不知道多久没洗的沙发看着他,怔怔的,手里的豌豆荚掉了也不自知。
“怎么……回来了?”可能是许久没说话,沙哑的嗓子像压碎机碾过。
“不是你叫我回来吗?”舒夏平静的说,这一刻,他才发现路上那些惴惴不安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平静,像一潭死水。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她说着就哭了起来。
“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们了!”
“他快不行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送去医院?”舒夏站在门口,等里面的味道散了点才进去。
“那病又治不好,送去也是浪费钱。”她哽咽着说,“我给他买的药也不吃,送去干嘛?”
舒夏竟有些无言以对,因为知道没救了,所以就不去做无谓的挣扎,静静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只是那过程很漫长,让她忍不住又挣扎两下吗?
他平淡的问:“那你哭什么?早知道的结果,接受就好了,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他也是无辜的,他是我丈夫,是你爸爸!”梅婷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这一刻舒夏居然读懂了她的眼神,他是个不孝子。
“无辜?这个家里谁不无辜?是我害得吗?是你吗?是他自己,他才不是无辜,他是自己作的。”舒夏大吼一声,“他自己管不好下半身,怪谁啊?”
“你……怎么这么说话?”梅梅婷喏喏的问。
“他人呢?”舒夏没理她。
“在屋里,你别进去了。”她动动嘴又没说了。
舒夏皱着眉头,推开舒大庆的房门,虽然已经想象过但是看到的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震。
满屋子的味道,臭,是他能想到的词儿。
皱巴成一团的被子下躺着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人,很陌生的人。
那个趾高气扬指着他骂的男人,现在瘦得连床都下不了。
虚弱的看着他,满眼浑浊,像死水,没高兴也没怒火,很平静。
他没进去,只站在房间门口看着。
“为什么不把窗户打开通通风?”他问,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他轻咳了两声,没能恢复正常。
“太冷了,开窗会感冒,医生说他的免疫力完全丧失了,一点点感冒也会要命,我不敢开。”梅婷在他身后说。
“吃什么?”他像个陌生人一样问。
“喝粥,面,其他的吃不了。”梅婷回。
“小夏,你……”梅婷顿了片刻,“你会回来吗?”
舒夏没回话,他转身出门,站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
心里空荡荡的,不知道在干什么,能干什么。
梅婷追着出来,看到他没走才松口气。
舒夏看着她:“今天请假了。”
“哦,哦,那……那我把房间收拾出来。”梅婷有些局促不安,有些高兴,应该是高兴吧!
舒夏没多做猜测。
没等他说话,她就急匆匆的跑进去,好似怕下一秒舒夏会说今晚上不住这儿。
舒夏跟着她进去,发现两个月不见,他的房间已经完全陌生了。
床上空空的,散发着霉臭味儿,地上一堆礼品盒,还有些没用的纸箱子,这是储藏室吧!
“那个……东西太多,找不到地方放,你又……又不回来,我就放这儿了,你别急,我马上就收拾好了,很快的。”她说。
舒夏没回她,想收就收吧!
他转身去了厨房。
和他闻到的味儿一样,不是错觉,的确是一堆碗没洗。
很乱,很糟糕。
他熟练的拿起洗碗帕子,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把胶手套戴上。
这副手套还是他买的,因为长时间洗碗,洗洁精把他的手腐蚀了一些坑洼出来,他就买了一副。
这儿倒是排上用场。
家里又没电了。
一切都很乱,乱到他想发脾气。
吸口气,他蹲下去,熟练的生火烧柴。
烧水,洗碗,扫地,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做过千万遍深入血肉的熟悉。
他翻找一圈,什么也没有,只剩几颗奄奄一息的菜叶子。
门口的母鸡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只,还很争气的下了一颗蛋。
舒夏把鸡蛋和洗干净的菜叶子一起倒进锅里,合着粥一起煮,放了油盐。
除了这个,他找不到别的事可做。
梅婷可能是收拾完了,站在厨房门口看他。
“你瘦了。”她说。
舒夏没回,她继续说:“上次见你还有点肉,现在……太瘦了。”
瘦没瘦舒夏没概念,他只是有些忙,忙着学习,忙着赚钱,忙着做饭,唯一能松口气都是在纪席家里。
“好了,你给他端去吧!”舒夏把粥盛在碗里,淡淡的说。
“哦,好。”
他没煮多少,没有自己的份儿。
不知道梅婷是怎么喂的,反正他就发了一会儿呆,她就出来了,没去盛饭,站在他旁边,话也不说。
他们以前多么亲密,就算是生病的时候,很难伺候的时候,舒夏也没觉得烦,现在她就站在旁边,好好的,他都觉得心里窝火。
这一刻,他竟然想抽烟了。
他抽过一次,纪席给他的,差点呛死,后来再也没碰,现在就想了。
“你……不吃吗?”她问。
“你自己吃吧,我没胃口。”舒夏挪开,站在鸡圈门口看那只瘦骨嶙峋的母鸡。
真可怜!
他突然觉得。
转身去菜园子薅一把野菜,丢进去的时候那只母鸡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似的,下嘴很快。
“小夏,你是不是恨我?”梅婷问。
烦死了!
舒夏转身去了后院,烦躁的情绪让他控制不住想发火,必须静下来。
后院那颗琵琶开出花骨朵了,很难看的花。
旁边的山茶花吸引了他的目光,很鲜艳,很肆意,就算天气很冷,也没有颓败的感觉。
他松口气,至少还没那么糟糕。
手机叮咚一声,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是纪席发的,好像除了纪席,没人找他。
纪学渣:你干嘛去了?怎么不来上晚自习?
舒夏心情突然没那么压抑了。
他回了一句:有事。
纪席回得很快,就好像专门等他的回复,抱着这样的想法,舒夏突然有些眼热,他吸口气压下心底的酸涩与委屈。
慢慢的和他聊天。
纪学渣:什么事?
舒夏:没什么,题做完了吗?
他给他们安排了练习题。
纪学渣:早做完了,看图。
一张图片发过来,很好看的字,和他的不一样,算行书吧!
他是行楷,老师说高考卷面分也挺重要的,就下意识的写好字,多拿一分是一分。
舒夏:很棒!书看了吗?
纪学渣:看了,我不是小孩子了,别用这语气。
舒夏轻笑一声,回复:席哥厉害!
纪学渣:夏哥也很棒![赞]
纪学渣:哎,到底什么事儿?
舒夏没立即回复,手指在屏幕上点点,最后发了一句:家里的事。
纪席没回他。
可能是忙,可能是他也觉得帮不上忙。
他把手机收回包里,心情好了一些,转身去了院坝里,没进屋,在院坝里坐着,有些冷,可是不想进去。
梅婷可能是去伺候舒大庆了吧?他猜测着,吃喝拉撒都要她,虽然很可怜,可他不想去帮忙。
他抱着手臂埋着头,觉得空空的。
那两个月像是一个梦,现在也像梦,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未来……有未来吗?
他下意识的逃避这个问题。
今天纪席问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他其实很迷茫,除了脑子里考B大的梦想外,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要做什么,考上了读什么专业,毕业后从事什么,考不上呢?又该做什么?
全都没有,什么都是空白,前面是一片迷雾,看不清。
所以他随口说说,觉得纪席学习好的话,应该也是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当个科学家,毕竟他学习不好也是这么耀眼,要是学习好了,肯定更耀眼,工作也很牛逼。
所以他说研究,却不知道研究什么。
梅婷又出来了,这次舒夏没了心烦的模样,静静的坐着。谁也不说话,找不到说的,说了可能又得吵架,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沉默。
沉默是最大的敌人。
两个人沉默意味着关系已经没了,可他们还有血缘,血缘能维持多久?
舒夏坐了一晚上,梅婷不知道什么时候去睡的,有没有睡着也不清楚。
她只是进屋的时候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
舒夏知道了今天早上舒大庆差点死了,村里的人都来看他,不知道是凑热闹还是真的关心他。
一个人临死的时候能得到最大的宽容。
他还知道了梅婷买好了墓地,真看不出来,是这么有主见的人。
还知道了村里办了三家喜事,结婚生子搬家。
然后他拿着手机愣愣的坐着。
等……等什么呢?
纪席回消息的时候,他确定了,是在等纪席的回复。
纪学渣:需要我陪你吗?
他破涕为笑,擦掉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眼泪,回复一句:不用,我们今天颓废吧!
舒夏:我们打游戏怎么样?吃鸡还是王者,我都可以。
舒夏:或者消消乐,我可能一晚上就能超越你!
他发着发着魔怔似的轻笑一声。
纪学渣:好。
一晚上没睡,吹着寒风,他打了一晚上的游戏。
吃鸡,王者,消消乐,全玩了一遍,消消乐没能超越纪席,他还在山脚下,纪席已经到了半山腰。
天亮的时候,鼻子有些堵,可能是感冒了吧!
他静悄悄的做好饭,静悄悄的回了学校,好似没回来过。
纪席看到他的时候,他也很平静很正常的笑着说没事儿,什么也没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