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仙界不知道?”
鬼君冷冷一笑道:“知不知道又如何?仙尊当真以为仙界的仙官就那么干净?”
他这话一出,墨子时顿时哑口无言,其实有些事,早在几百年前他就明白了,一时之间他心里百感交集。
鬼君缓缓道:“世人皆道轮回不止,生生不息,皆以为人死后可入鬼界,亦可重获新生,殊不知生命可贵,哪来的不止轮回。人死之后灵魂往往在世间徘徊几日便消散于天地之间,执念不灭而化身为鬼谈何容易?只怕是更难于慢慢修仙途。就像仙尊要查的那件案子,那些女子的魂魄并未进入鬼界,只怕是……”说着,他顿了一下,墨子时抬眸望去,鬼君这才又道,“可能已经消散在世间了吧。”
其实从前墨子时便知道,不是每一个人死后都能成为鬼,但经他这么一说,他的心里也不免又多生了几分惆怅,看来这次的事并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不过他又想到刚刚那些孩子,若真能入鬼界,逢此鬼君,对于那些在世间的不幸之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毕竟眼前这人虽说是鬼,却做了一件比仙官更像仙官的事。
见他盯着自己,若有所思,鬼君莞尔一笑问道:“仙尊在想什么?”
墨子时也跟着他弯了嘴角,温声道:“我在想,世有鬼君如斯,也是天下大幸。”
听他夸自己,鬼君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两人就这么并肩而行,没再说什么,倒也不再显得尴尬。
直到回了冥府殿前,鬼君才拦住了墨子时,询问道:“仙尊下来一趟不容易,我这便叫人去准备一下,好好招待仙尊,仙尊也不着急回去,可莫要推辞。”
眼前人一脸真诚无害,言语里隐约还有几分期待,弄得墨子时一阵汗颜。
这鬼君当真是给足了他面子。
有些不自然的挤出一个微笑,鬼君赏脸设宴款待也是荣幸之事,若说早几百年前,墨子时早便一口答应了。
彼时他也曾是酒量极好千杯不醉,偶有设宴也会前去凑个热闹,他和顾辰风便是这么认识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酒桌之上皆兄弟啊!
然而,万事总有个然而。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自打他从九重塔出来以后,便不能喝酒了。
记得那天顾辰风广邀九重天列位有头有脸的仙官,为他设宴洗尘,可他刚一坐下连人都没认全呢,一杯酒下肚就“咣当”一声倒在了席上,最后还是顾辰风叫来元戈,两个人一人一只脚给他拖回去的,后来他还做了一宿的噩梦。
一代仙尊差点身殒于不胜酒力,想他由堂堂墨千杯退化成如今的墨一碗,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苍天饶过谁啊!”
打那以后,他还贼心不死的试过几次,皆是不过一杯就醉倒挺尸,不省人事。慢慢的也就不再张罗喝酒的事了,连带着谁家设宴都不再去了。
可如今是鬼君相邀,他代表仙界而来,实在不好推拒,再者说他本来也需在鬼界待上些时日,虽然鬼君已经表明他与此案无关,但有诸多疑点他还需要再查一番,思来想去也只能先应承下来,大不了到时候以茶代酒吧。
见他点头默许,鬼君随手掐了个决召来一只小鬼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便又转向墨子时,笑着道:“其实仙尊还可以在我这里多留几日,鬼界好玩的东西不少,仙尊一定会喜欢的!”
墨子时十分感激鬼君懂他心思却不说破,但他也着实不能留得太久,只得点头笑道:“承鬼君美意,不过我也不能叨扰太久,仙都那边我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呢。”
见他说的如此生分,鬼君转过头来,那斗篷帽下的眼睛似乎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幽幽开口道:“我只是觉得与仙尊相谈甚欢,所以便想让仙尊多留几日,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不过若仙尊真的公务缠身,那倒也无妨,我平日里清闲得紧,仙尊不介意的话可以带我去九重天上,我帮仙尊处理些事务,怎样?”
啥?要鬼君上九重天给他当小厮?种地修篱笆养灵兽?
想到那个场景,墨子时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黑乎乎的残像和一个少年的身影,心头一滞,失神片刻,他忙正了正神色婉道:“堂堂鬼君阁下,我殿内的一些杂事怎么能劳烦您呢……”
他这么说鬼君开始有些不悦道:“我觉得我跟仙尊一见如故,很是投缘,我拿仙尊当做朋友,帮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他这话看似有理,墨子时顿时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能低头沉默以对。
见他不答,鬼君心知是自己有些着急了,也没再继续,而是转了个话题,问墨子时道:“对了,仙尊,自冥府殿设立以来,仙都的仙官们我多多少少也都有听说,不过对于仙尊还是知之甚少,仙尊不妨同我说说你的事?”
他这话题转的墨子时有些不适应,迟疑了片刻,他才开口笑道:“也没什么,我四百年前以戴罪之身入九重塔受刑,是前段时间才出来的,所以鬼君没听说过我也属正常。”
本以为鬼君只是随便问问,转移先前的尴尬,但他这话说完鬼君却是抿唇沉默了许久,墨子时刚想问他一句,鬼君先开口道:“仙尊,抱歉,我这边突然有些事,仙尊可以在鬼界随处看看,我去去便回。”
说着,他不等墨子时反应,直接化作一团黑雾,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墨子时有些尴尬的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道:“这鬼君的思维当真是跳跃啊!”
只当他是真的有事,墨子时没再多想,他小心翼翼的将那天魔鼎碎片收入乾坤袖中,向着不远处的长街走了过去。
直到那个素衣身影渐行渐远,鬼君才又现出身形,他原地伸手打了个响指,几个数的工夫,一个一袭黑衣黑布遮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那黑衣人单膝跪地,低头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鬼君头也不回,冷冷开口答道:“去查他这几百年过得怎么样,每一个细节,我都要知道!”
那黑衣人没有一句废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一瞬间便消失了。
鬼君也不去管他,只是伸出自己曾经抓过墨子时手腕的那只手,有些茫然的看了好久,才开口喃喃道:“仙尊,对不起,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鬼君这一去便是没了踪影,后来倒是差言书来陪墨子时四处看看,此刻墨子时就正跟在言书身后东游西逛,顺带看他一路假笑。
半条街逛下来,墨子时实在是尴尬的不行,便开始找话题跟言书聊了起来。
“言书公子是为何到的鬼界?”这话出口他便觉得有些不妥,这么问无异于挖人隐私。
可言书对此似乎并不避讳,许是太久没跟人交谈这些了,他说着说着就将过往交代了个彻底。
原来他本是一介书生,上京赶考的途中爱上了京城风月场上的名妓,只可惜他出身寒微,没钱为那女子赎身,只得同那女子约定好,待他高中之日,必定三媒六聘娶她过门。
自此,那女子便日日等夜夜盼,果然言书文采出众,一场科举下来竟是直接登上榜首高中状元,入朝为官。而他也兑现了当初的承诺,三媒六聘将那女子娶进了门。
故事若是到此结束,那当真是个才子佳人比翼齐飞的团圆结局,可不用想也知道,这样的爱情故事多半是悲剧收尾,只不过说是悲剧当真是墨子时低估了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
爱情这个东西,向来是经得起大风大浪,却禁不住细水长流。人心易变实属常理,可如今变的不是那女子,却是那书生。
官越做越大,人越爬越高,言书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许人海誓山盟的穷书生,府上的妾也是纳了一房又一房。那女子自知身如浮萍无所依附,只得忍气吞声,心中怨怼却不敢言。到此为止这故事算是个悲剧,而接下来发生的只能叫作惨剧了。
那女子日日煎熬,终于有了身孕,看到了一点盼头,可没想到一日家里来了个云游道士,不知是不是被府上小妾收买,那道士硬是说她腹中怀的是个不祥之物,若他日生下来,必将祸及子孙后世。
那女子当然不信这种无稽之谈,可当时言书的眼神却让她怕了。她跪地哀求,磕的头破血流,可言书还是给她一碗药灌了下去。他嘴上说着孩子什么的还会有的,可她知道,他们之间的某些东西早就没了。
自那之后,她便心灰意冷,整日说着早知如今何必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