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业火……可不是你这么玩的啊……”
墨白脑子里的记忆实在是太纷乱,因为太多了,多到理不清,道不明。
若非要寻个始终,那应该是天地初开的时候吧。
若说他到底是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
可能是地脉灵气,可能是山川之力,总之不是什么像样的东西。
若要让他自己说,他觉得他是天地欲创这世间生灵,而研究出来的失败品。
他独自游荡,看尽沧海桑田。直到后来,这世间终于有了百万生灵。
那是墨白最开心的时候,他每每以法力化形,融入其中,看着身边人们喜怒哀乐,他总觉得那看似短暂的一生,无比绚烂。
而他也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同他们不一样。
他不死不灭,不受血肉之躯的限制,可同样的,他也感受不到血肉之躯所拥有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人们活的太灿烂,而他,太空洞。
后来世人渐渐懂得炼化地脉灵气已修自身,墨白本就没有做什么隐藏,他的身份也就这么暴露在众修士面前。
那时,他们将他奉为神祗。
那时,他还不懂被奉为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初时,修行之事,实属逆天而为。天劫降下,几乎无人挨得过去。
修士们一个个命丧天雷之下,后来他们便想到了他们的神。
初创拆灵咒,墨白并没有想那么多。无非就是把自己觉得多余的东西分给恰好有需要的人罢了。
即便是心魔伴生,他也没觉得如何。
正邪,是非,善恶,在他眼里从来都太模糊。
可人却不这么想。
其实墨清宵在长生台上经历的一切,多少像是他的复刻。只不过他当时只说了句,“也罢,既然我给的你们不想要,那还回来便是。”
后来一众仙官纷纷殒落。
生死,于他来说也不过如此。
凡人的生命向来脆弱,脆弱的让他羡慕。
其实他从头到尾只跟无惘说过两句话,第一句便是在那天。他看着那风中摇曳,无比欢快的小仙草,说:“生死,到底是什么滋味?”
而第二句,便是在长生台上,他以天魔业火焚烧灵体之时,甩下了五雷降劫术的册子,给刚刚渡劫飞升的小仙草,“这九重天,这术法,就都留给你了。”
曾经的那颗小仙草幻想过无数次,那个给他浇水施肥的人是个什么模样,如今终于见到了,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那人便消失在了滚滚天雷之中。
他还没来得及跟他讨论何为生死啊。
后来,无惘走遍了九重天的每一个角落,想象着那人还在时这里的样子,那人还在时这里发生着怎样的故事,他想了太多太多,一想,就是万年。
而这万年里,墨白被烧的零碎如星辰般的魂魄,慢慢的被天魔鼎中封印着的法力吸引,汇聚。
他早就知道,天地山川灵气尚在,他便不死不灭,但那是他最接近生死的一次。可惜的是,他感觉不到燃魂之痛,诀别之悲。
手指轻轻抵在怀中人的眉心,墨白感觉得到墨清宵的魂魄正在不断抽离,就连这具肉身也跟着愈发透明了。
宽袖一挥,他直接抱着那人进了天魔鼎。
当初是这容器封存了他的法力,如今倒恰好可以以此物拘住墨清宵不断消散的魂魄。
墨白就那么抱着墨清宵,看着他的魂魄在天魔鼎中四下飘散,宛如点点萤火,染亮了整个灰蒙蒙的空间。
抬手接住一点,那魂魄的碎屑里还带着记忆,那是墨清宵第一次叫他“小白”的样子。
“阿墨,我在……”他下意识的回应,可却再没人微笑着过来揉他的头发了。
是墨清宵的心头血促成了他拥有血肉之躯的心愿,让他的法力,他的记忆,全部与灵肉融合在一起。
可真正的他回来了,那个人却不在了。
墨白觉得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明明记得,自己曾经根本不会哭,可这段日子里,他不知不觉就流了太多眼泪。
没想到自己刚刚体会了血肉之躯的生动情绪,却全都是泡在苦涩里的东西。
七情六欲,尽数融进了诀别之悲。
后来他一次次的尝试将那些散碎的魂魄拢在一起,可即便他捧到地老天荒,它们终究是稍稍一动就会散去。
再后来他便放弃了。
每日里翻翻墨清宵的回忆,假装与那场面里的人说上两句话,至少聊胜于无。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最后,他答应与那人一同赴死。
记忆里手中温热的触感和眼前的虚影重叠,他突然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满足于这种自欺欺人的妄想。
看来看去,有如饮鸩止渴。
不知什么时候,心口处的一些奇怪的东西就会猛然发作,搅得他又燥又痛。
他想要那个人回来,他想要墨清宵是一个能被他紧紧抱在怀中的活生生的人。
可那人已经身化尘埃,魂魄尽碎了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墨白终于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对着周身细碎的光芒,有些兴奋道:“阿墨,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说着,他又迟疑了片刻,寻来一片光影,贴在唇齿之间,低声呢喃道:“不过阿墨,你答应我,如果我忘记了什么,如果我找不到你,你要像初见时那样,先对我伸出手,好不好?”
一把大火将修罗殿和周遭的一切烧了个干干净净。
群妖众鬼闻讯赶来,却只在一片废墟中扒出了一些鼎炉的碎片,那碎片下面压着一幅画,画上的男子穿着蓝白相间的长衫,站在一棵大梨树下笑得一脸温柔,画上还有另一个银发男人,不过就只有个背影。
上面提了一排工工整整的小字:“生而逢君,乃吾毕生所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