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东篱谷最小的弟子——业北城。
世人皆称我为“通天神算”。
我算得了天下兴亡，算得了生死命数，即便是膻中大穴受制，东篱谷秘术八卦演命于我而言也算是毫无限制。
然而我算尽天下，却始终算不得那人的心。
那人便是我的大师兄——方晟。
时历东篱普顺帝十三年。
我在蛮荒北城，与他相遇了。
“唉，清宵，你慢点跑！”方晟一手拎着一堆墨清宵在大街上淘来的小玩意儿，另一手还不忘了拽住整个人都快飞出去了的墨清宵的袖子。
墨清宵有些不满的回过头，一把将方晟向前推去，嘴里还不停说道：“大哥，走快点！再晚了就赶不上西域商队的演出了！我早就听说里面弹胡琴那姑娘，貌美如天仙……”
方晟有些无奈的抹了抹头上的汗，他这个义弟在人前是什么都好，天赋异禀修为高，尊师重道端庄笑。可是一离了仙门各派，却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住……
“清宵，我知你平日里碍于关门弟子的身份，诸多拘束，所以出来了放纵些到也无妨，但是……”
墨清宵摆手打断他，他平日里为了小命着想，谨言慎行，装出一副高冷不问世事的模样，累都累死了，出来了还不得乐个痛快？
他笑着答道：“我说大哥，在门派里我们是高高在上的修道之人，但这一出来，我们除去一身修为本与寻常百姓无异，端那架子作甚，来来来，大哥你也多笑一笑，爱笑的小道士运气一定不会差！”
看他伸手上来扯自己的脸，方晟无奈的去躲，两人几番追赶，他终于是笑出了声。
这一幕正好落在戴着手铐脚镣跪在一旁的一个小男孩眼中。
好羡慕……
他也好想有一个这样的大哥啊……
他这边看的专注，身后突然一鞭子抽了上来，后背上顿时火辣辣的疼，当场皮开肉绽。
“看什么呢！你这个臭小子，好好干活！不然晚上回去有你好受的！”
他回过头去冲那人的背影甩了一记刀子一般的眼神，然而也不过是泄愤罢了，没有任何作用。
他是供人买卖的奴隶，这人是交易人口的贩子，在蛮荒北城，这种场面再常见不过。
他也不是没反抗过，他一开始还是会反抗的，可是一次又一次的被扭坏胳膊，踢折肋骨，掰断大腿。而且若是躺在地上没法干活了，他所要遭受的折磨可比皮开肉绽要可怕千倍万倍。
后来他终于明白，反抗没有丝毫的作用。
他就如同蝼蚁，他们轻轻一拍都可以把他弄死。
然而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照亮他生命的那一缕阳光，已经出现了。
当方晟跟着墨清宵看完了西域商队的表演，本是决定赶路回中原的，天黑之前还能找得到一处地方落脚。可墨清宵非要尝尝当地的马奶酒，跑走便是没了踪影，方晟只得先找了个客栈要了两间房，又出去寻他。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方晟，北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天之内见到同一个人两次，他觉得这是缘分。
这个人的脾气看起来很好，他突然也很想让他摸摸自己的头，拍拍自己的肩，哪怕只是拉拉他的衣袖，让他回过头也行，他应该会冲自己笑吧？
想着，他有些期待的朝着那人跑了过去。
然而他脚上戴着脚镣，背上还有伤，此刻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要笨拙许多，没等到那人跟前，就一头扑在了地上。
不过还好，他虽没能抓住他的衣袖，但好歹是抓住了衣摆，他觉得这是一样的。
方晟走的有些匆忙，那孩子抓住它外衫下摆时，他还下意识的带出去小半步，拖的他在地上滚了半圈，本就是肮脏破烂的衣服又多添了些灰尘，此刻更显狼狈。
方晟吓了一跳，连忙弯腰将他扶了起来，关心道：“小朋友，你没事吧？”
他呆呆的任方晟把自己托起来举到面前，他与他对视，觉得这人的眼睛里有他从来都触不可及的阳光，那么近，那么温暖。
看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在方晟的臂弯里挣扎了起来。
见他这副样子，方晟笑了。
“小朋友，你多大了？为什么你身上……”
他刚想问他几句话，可身后一声鞭响，震得他耳膜一痛，他忙回过头去，目光不善的看向不远处的大汉。
此时的方晟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还没完全长开，跟那蛮荒之地的大汉比起来不知小了多少个尺寸，那小男孩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忙跳了下去，张开双臂挡在了方晟的面前。
那大汉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悦之色，他啐了口唾沫，狠狠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供你吃喝，卖不上好价钱不说，现在居然想跑？”
方晟明显感受到了对方的杀意，还有他身前这个小小的孩子不住地颤抖，但他即便是怕成了这样，也没有丝毫的退缩。
他又看了看那大汉，那人身后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帐篷，外面三五成群的坐着一堆衣衫褴褛，面色惶恐，还戴着手铐脚镣的人。
这是蛮荒之地买卖奴隶的贩子！
看明白了事态，方晟将手轻轻放在了那孩子的头上，蹲下来对他说道：“别怕，我护着你。”
那时候他如同被春回大地的艳阳暖了个透彻，却又瞬间被推入了冰窟。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行，他打不过老板的，真的打起来他会死的！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他卯足了劲儿直冲那大汉扑了过去。
那大汉没想到他会突然扑过来，整个人被撞倒在了地上，脸上怒气更盛，一把抓起他狠狠扔了出去。
这一下摔得很重，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头上流出的血把视线都模糊了。但他还是拼命地爬了起来，又一次抱住了那大汉的腿。
方晟起初并没有把那大汉放在心上，毕竟收拾这么个人他连拔剑都用不上，然而那孩子却突然扑了出去，着实是吓了他一大跳，直到那孩子被摔出去，满头是血，还不屈不挠的去抱那大汉的腿，他这才反应过来。
大汉的鞭子眼看着就要落在他头上，这一下下来只怕他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可他仍旧是咬紧了牙，没有放手。
死就死吧，被他摸了一下头，他都已经这么幸运了，死了也无憾了吧？可是他心中又生出了一个念头，刚刚那人举起自己的时候他好开心，他那时就想，这人还能不能再抱抱他？
想着，鞭子已经到了头顶，他紧紧闭上眼睛准备承受接下来的剧痛，然而那鞭子却没有如他所想落在他头上。
只见方晟原地脚尖一点，整个人飞身而起，他绣着红纹的衣摆在半空中旋转半刻，反手一抽，剑已出鞘。
那剑上隐隐有红光流转，直冲那大汉的手腕处劈去，可临到跟前，方晟又是一翻手，改劈为挑，一瞬间大汉手里的鞭子就飞了出去。
一击被拦下，大汉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已经空了的手，又看了一眼单手横执长剑一脸镇定的方晟。他有些不服，刚要抬起脚踹开那抱着他腿的男孩，再冲上去，可方晟的剑已经锋芒一转，直抵在他喉咙上。
“放了他！”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眼前的男人一手执剑，一手伸向他，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都觉得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风光。
当墨清宵上上下下拎着一大堆酒坛子回来的时候，方晟这边已经打得差不多了。
他看了看那个跟在方晟屁股后头的小男孩，又看了看一地“姿态各异”的彪形大汉，直啧了半天嘴。
“我说大哥啊，你这是不是下手重了点？”
方晟收了剑，将那小男孩护了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小男孩看起来还没从兴奋中脱出来，直解释道：“是他们先动手的！还说要活捉这大哥哥卖给西域人！”
墨清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