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时候那么活泼,可自从前几年进了宫便日复一日沉默寡言,我和你爹还以为是宫务辛苦。”
羊夫人捋开女儿额前的发丝,“我早该想到,你有心上人,凭你父亲的地位,想嫁谁不行?可你不说,一定是料到我们绝不会同意。”
羊夫人语气平静和缓,却在羊子楼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和阿娴行事向来小心,小时候也只带阿娴来过几次丞相府,难不成她和阿娴的书信---?
“你喜欢谁不成,非得喜欢--”
“娘,别说了!”
“苔儿!”羊夫人叹气:“你听娘一句劝,放下这个心思好不好?”
见女儿快要哭出来,她心中愈发不忍。“我和你爹,当年也是媒妁之言,可不也好好成家,把你们养大了吗,不一定是坏事。
“你放不下,我们也不逼你,但至少试试,试试别的良人,答应娘,好吗?”
“娘,你先回吧,我想静静。”
羊夫人拍一拍女儿的手,起身出去了。
从那天起,羊子楼只要看见会反光的东西,就有自己的身影围绕在一层黑雾中垂手而立,口中喃喃细语。嗡嗡絮絮如同魔咒,只有四个字清晰得很“天长地久”。
她把目之所及砸个精光。
丞相和夫人只以为女儿伤心过度,额外派几个人日夜看住。好在不出一月,羊子楼似已渐渐看开,吃饭睡觉按时按晌,偶尔还会找沈虚切磋一番,羊府上下对她百依百顺,唯独请命回宫这件事,丞相说再推一推。
羊子楼打定主意,江南巡抚一回京,就带阿娴去汝南一带。爹娘既已发觉她和阿娴的感情,那便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她假意放下。这一次,私奔不只是一个美好的念头,是她实打实安排好的未来。
心念一定,她能看见那镜中人的次数也在减少。
“真会成功吗?”
刚这么想着,那声音又不消停。虽一闪而过,羊子楼也重心晃了晃。
“羊小姐,怎么恍惚了?”沈虚收剑撤步。
说起沈虚,也是个奇人。登甲谢恩那天,皇上想封他个虚职,被沈虚婉拒,他说自己无心仕途,不过想报答母亲多年养育之恩。皇上准他风光回乡。结果沈虚回家一看,母亲前几日得知他高中榜首的消息,居然高兴过头,含笑九泉去也。
无奈下沈虚安葬母亲,又回了京城,被羊公子盛情邀请,做了丞相府的客卿。
“沈先生太厉害,我一时心急了。”
“羊小姐谦虚,你的武艺可远在沈某之上,请。”
二人卸了护甲,坐在凉亭中歇息。
那幻声的事,她没对任何人提起。看沈虚悠哉地喝着茶,突然意识到,情爱之事,她也从未向别人请教过。
“沈先生,我兄长总说你天下事知无不晓,今日我有一事想求你指点。”
“但说无妨。”
“若先生有一心上人,却不可能在一起,先生会如何?”
“羊小姐这件事问倒我了。”沈虚笑了笑。“沈某曾有一心动之人,可惜她先我一步,红颜薄命。”
“先生节哀,我唐突了。”
“哈哈哈哈,陈年往事了,我早已看开。”话这么说,沈虚得的语调还是怅惘不少。
“她溺水而亡,当时我心中万念俱灰,在她灵前,第一次感到天命不公。若世间有起死回生的办法,哪怕要我的命,也想换她。我也无法替她报仇,难不成去堵了那条淹死她的河吗?我曾许她诸多,可她死,我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若有天长地久之法,你可愿为她一试?”羊子楼问。
“当时的我,必定一万个愿意。但我辈不过凡人,凡人若是天长地久,岂非与天意相悖。”
“天意么,”羊子楼看着茶水中的倒影陷入沉思。那些天几次想放弃私奔的计划。
可惜,羊子楼的计划没断,阿娴的书信却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封来自金陵的血书。
前朝反贼于江南暴动,封锁金陵,大梁委派在城中的官员无一免此祸乱。半个月后消息才传到京城。皇上立刻派兵镇压,下令攻城后凡持兵械者杀无赦。羊子楼请命随行,却终究差了一步。
反贼□□,第一件就是屠了“梁老三狗腿子”--江南巡抚王崖的满门。被反贼斩杀的官员和家属,尸体皆被扒光悬吊在金陵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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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子楼在金陵城里杀红了眼。
“阿娴 --”剑风过处,人头落地。被斩杀的只来得及看见鲜血飞溅,看不见羊子楼决堤的眼泪。
“你也不等等我--” 秋风起,来势汹汹。羊子楼仿佛看见阿娴的尸体在城墙上随风摆动。
“我还等你回来,我给你备了聘礼--” 最后一伙反贼被逼上城楼,负隅顽抗时砍断了几根悬挂尸体的麻绳。
“砰!”阿娴死去的躯体掉落阿苔面前,羊子楼抹去血污,踉跄走过去,双腿再支撑不住,直直跪倒。
她想伸手去摸阿娴的脸,伸出后又觉得应该先给阿娴披件衣服,她想抠开领口,挣了半天也没解下,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护甲。
“你甘心吗?” 在逐渐淡去的惨叫中,那声音再度响起。
“不甘心。”羊子楼终于搂紧阿娴,她周遭只有反贼的尸体,和清点战场的皇兵,她知道那声音是谁。
“早听我的,阿娴就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