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 跟侯爷说声,今儿我身子不舒服, 晚些再去伺候他。”
柳氏懒洋洋的吩咐了小丫头一声,开门请夭夭进去。
夭夭深吸一口气, 才有勇气迈着重若千钧的脚,跨过那道门槛。
晨熙微露,柳氏屋里却晦暗的很,朝南的窗子上挂着厚厚一块棉布帘子,将光亮一丝不漏的隔绝在外。
“我怕光。”
“这张假皮只怕撑不了多久了。”
柳氏轻描淡写的说了两句。继而眯起眼睛,道:“好久不见啊——阿瑶。”
语气慵懒而随意,似乎只是跟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打招呼。
夭夭眼圈一红, 一瞬间,所有被她抛到爪哇国的伤心和委屈都原路找补了回来,涌上喉头, 堵得她说不出话。
人总是这样,无论遭受多少磨难痛苦, 在外人面前总要伪装出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 咬碎了牙也要和着血吞进肚子里, 可一到至亲之人面前,不消对方说什么、问什么,立刻现出本形。
柳氏从帷帽中伸出一双柔弱无骨的手, 动作很轻的将夭夭双手笼在掌中,叹道:“傻丫头,我只是个披着人皮的孤魂野鬼, 没心没肺,你哭了我也不会心疼。”
她双手冷冰冰的,像是在雪窝里冻了一宿,没有一丝儿热气。
夭夭眼圈更红了,泪眼看就要憋不住。
柳氏牵着她坐下,也没倒茶,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当年,公输一族全族男女老少皆被划为乱臣逆党,「主谋者」押解入京,受剖丹抽魂、挫骨扬灰之刑,附逆者就地伏诛,魂魄锁入纯阳炼狱,永世不得超生。事发突然,除了尚在邺都的你,阖族三百余人,无一幸免。”
虽早料到这个结果,但亲口听柳氏说出来,夭夭还是生生打了个寒战。等这阵寒意过去之后,尖锐如钝刀割肉般的剜心之痛才沿着经脉游遍全身。
“那嫂嫂你又是如何……”
“我自然没本事逃出纯阳炼狱。”柳氏黑沉沉的眼眸里,突然亮起一簇光。她笑道:“是我的孩子,救了我。”
夭夭一愣,陡然想起在瑶姬村观音庙中看到的情形,柳氏当时跪在穆王面前,怀中的确抱了一个襁褓。可当时那襁褓里,分明没有半点气息。
“上次你也瞧见了。”
柳氏眼睛又恢复了黑沉沉的样子:“我有本事生他,却本事养他。”
“当时我身体虚弱,没有奶水。那些狱卒巴不得这缕公输族的血脉早早断绝,连米粥都不肯给。他生了病,高烧不退,身体烫的像个小火炉一样,就那样睁着眼,乖乖的在我怀里躺着,一声都没有哭。”
“我知道,他舍不得离开他的娘亲。”
“可舍不得也没用,他娘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从小火球变成小冰块。”
“我用禁术留住了他最后一魄,并把自己的魂魄一并封入他体内,才得以逃出升天。”
五年时间,足以流完所有的血与泪。这样残酷的事,柳氏寥寥几句带过,语气平静,已不复当日观音庙中恳求穆王出手相救时的撕心裂肺。
她曾也是性烈如火、快意恩仇的将门之女,经历了丧夫之痛与丧子之痛的双重磨磋,如今也只能把仇恨掰碎了揉进三魂七魄里,披着张娼妓的皮,躲在这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苟延残喘,等待最后一线生机。
夭夭无声流泪,几乎能透过她空洞的眼眸望见那暗无天日的炼狱深处。
嫂嫂所用的禁术名“寄魂”,可操纵旁人甚至自己的魂魄,乃禁术中的禁术,称为逆天之术也不为过。“寄魂”是湘西花府秘传之术,施术者需以自身元丹血肉为祭,一生一次,即油尽灯枯。
“这张皮是鬼族人给我的。哦,你应该见过。就是瑶姬村里那个人。”
“作为回报,我帮他在人皮上画了那些能镇压鬼气的符文。”
柳氏不等夭夭张口,便蛔虫似得,先把她所有疑问一一戳破。
“那鬼族人告诉我,锡山暖玉能聚敛魂魄、救乾儿一命。哦,就是你侄儿,我给他取的名字。我才跑到穆王府盗玉。谁料那鬼族人惯会捡现成的,半路把玉抢走了。我一直追到瑶姬村,又倒霉的遇上穆王,才坦白实情,求他出手相助。后来,就撞上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