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穆王动了真怒, 顾长福虽忧急如焚,也不敢再贸然开口求情。他连续侍奉两任家主, 乃穆王心腹之人,心中须时时刻刻端着一杆秤,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越过穆王擅自把此事宣扬出去。只得屏气敛神的立在那儿急剧想着。
那青袍暗卫引着穆玄从审讯室出来,打了个手势,立在刑房外的两个暗卫会意,迅速对望一眼,一人推开铁门,另一人则阔步走了进去,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挂在四个墙角的四盏带罩油灯。
点完, 又踅回门外,和方才那推门的暗卫一起,躬身请穆玄进去。
刑室的四面墙壁和顶部同样由防水的青石砌成, 地面却是普通青砖,且常年是湿的。因按照规矩, 每次讯完人, 都有专人用水把地面残留的血迹彻彻底底的冲洗一遍。角落里虽有排水口, 可此处是地牢,还建在麟池底下,上一层便是水牢, 阴冷潮湿之程度可想而知,渗了水的青砖地面根本没有干的时候。
穆玄进了那道铁门,一股阴森森的潮湿气息立刻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日积月累叠下的血腥味儿。很淡, 却很难忽略。
刑具都挂摆在东面墙壁前的铁架上,因地面常年湿漉漉的,铁架底部已生满厚厚一层铁锈。西面墙壁前摆着一座木制刑架,墙根从左至右整齐的摆着一溜十来个木桶,桶内都满满盛着冰水,靠近刑架的两个桶里则泡着粗细不等的藤鞭。房间的正中,则横摆着一张铁铸的刑床。
穆玄见过玄牧军掌刑的营房,见过典狱司的深牢大狱,也见识过京兆府的审讯室,虽无一例外的充斥着惨烈的叫声和浓重的血腥气,但好歹还能有一丝半缕的光亮透出,都不若这间深建在湖底的地下石牢的刑房显得阴森可怖。
此时从外面看,审讯室的铁门大开着,刑房的铁门也大开着,显然是为了方便穆王在隔壁听动静,随时下达新的指令。
“替世子宽衣。”
引路的暗卫朝那点灯的暗卫道。
点灯的暗卫点了下头,斜跨两步,行至穆玄身后,便去解穆玄腰间的白玉带。
穆玄厌恶的皱了皱眉,冷冷扫他一眼。那暗卫不敢造次,停了手,看向引路的暗卫。
引路的暗卫解释道:“世子恕罪,刑房的规矩,受刑者只能穿一层单衣,以便施刑验伤,外袍、腰带、冠帽都要去掉。有些刑类还要去衣的。这玉带贵重,质地坚硬,万一动刑时损毁了或伤着世子身子,属下们都担待不起。”
说完,又扫了那点灯的暗卫一眼。
点灯的暗卫会意,再不迟疑,手脚利索的解掉了穆玄的玉带和襕袍,一丝不苟的叠放整齐,放在了铁门后的一座三层架格里。
“王爷。”
外面传来守门暗卫的声音。
穆王慢慢走了进来。室内的两名暗卫立刻恭敬的退至一边。
穆玄盯着脚下湿漉漉的青石地面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
因刚刚在审讯室里被穆王下令浇了桶冰水,他浑身衣袍都湿透了,外袍一除,仅余的薄薄一层棉布里衣便紧贴在身上,清晰的勾勒出他细窄的腰身和修长的骨骼轮廓,看起来比平日更瘦削了些。
穆王自然明白穆玄因何负气,深深望他一眼,道:“你也瞧见了,刑讯有刑讯的规矩,根本不会因为你身份不同而区别对待。从小到大,你犯了再大的错,本王也只是将你关到祠堂里以家法惩罚,从未舍得对你动刑。你现在回答本王的问题,还来得及。”
穆玄一怔。他的确是因为那暗卫刻意强调的所谓规矩心生厌恶,只是没料到事已至此,穆王还会这样心平气和的同他说话,一时也有些动容,道:“既然如此,父王为何就不肯信孩儿一次,让孩儿放手一搏?”
穆王皱眉:“本王费了这么多口舌,你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穆玄抬起头,目光倔强的迎视回去。
“好。”
穆王又恢复了那副近乎无情的凝肃面色:“不吃点皮肉苦,本王看你是不会想明白的!”
“灵枢。”
方才引路的青袍暗卫立刻恭敬回道:“属下在。”
“直接上杖,按规矩打。隔五杖替本王问他一遍。打完三十杖,再带他去见本王。”
那暗卫神色一凛,道:“属下遵命。”
石牢里的刑杖都是由质地坚硬的铁黎木制成,一头包着铁皮,若使暗劲,三五杖下去便能把人打残打废。对穆玄动刑,暗卫们自然有分寸,可穆王亲自在审讯室坐镇,放水断无可能,就算按照平常规矩打,也是要吃大苦头的,根本不是这些养尊处优的王族子弟能承受得住的。
穆王上来便吩咐用重刑,显然是想速战速决,尽快逼问出结果。
刑床就横摆在房间的正中央,铁铸的四脚直接嵌进了青石地板深处,床面是厚厚的一整块铁板。因常年放置在这样阴冷的地下石室中,铁板冷得像冻实的冰块。
穆玄身上的里衣本就湿透了,伏在刑床上之后,霎时如三九寒冬天伏在结冰的湖面上一般,铺天盖地的寒先贯过五脏六腑,迅速朝四肢百骸蔓延了去,与床面贴合在一起的肌肤立刻战栗起来。
他下意识的想支起身子,与生俱来的自尊与骄傲却抑制住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在外面守门的暗卫也进来了,和那点灯的暗卫一起,将穆玄的一双手腕与脚腕分别固定进刑床首尾的铁枷里。
做完这些,两人同时望向那引路的暗卫灵枢,目露询问。
灵枢点了点头。
那点灯的暗卫上前一步,将穆玄紧贴在身上的单袍下摆掀起来,一路掀至腰间,往后背一折。另一只手,已伸到了单袍下的丝绸单裤上。
穆玄陡然意识到那暗卫要做什么,黑眸骤然一寒,掠过丝不易察觉的惊色,偏头直勾勾的盯着那名暗卫,目光森寒。
那暗卫却并不罢手,只望向灵枢。
灵枢依旧面无表情的解释:“世子也听到了,王爷特意吩咐,按规矩打。按规矩,就要去衣。属下们得罪。”
一摆手,那暗卫已把那层湿漉漉的丝绸单裤退到了穆玄膝弯处。
一时羞愤、屈辱甚至是委屈齐齐涌上心头,穆玄明白,这刑房里平日审的都是穷凶恶极的刺客叛徒,用刑审讯简单粗暴,根本不会刻意遵循这些规矩,穆王特意如此吩咐,并一再强调规矩,就是想用最快的速度摧毁他心理防线,让他知难而退,彻底屈服在其盛威之下。
另两名暗卫已各握了一根六尺长的刑杖,立在刑床左右两侧。
灵枢打了个响指。
左边暗卫举起了刑杖,带着一股风声,木杖重重落在了少年臀腿交界处,发出一声沉闷短促的声响。
穆玄眼前一黑,十指在半空胡乱的一抓,本能的想抓住一点借力的东西,然而手腕被紧紧扣在铁枷里,那铁枷又刁钻的高出刑床一寸,他根本没有东西可抓,最终只能徒劳的屈指握拳,喉间不受控制的溢出一丝痛苦的呻.吟。
第一杖不打在臀部,而打在臀腿交界处,是为威慑。
一道触目惊心的紫色杖痕,立刻在落杖处高高肿了起来,足有半寸高。
“一。”
灵枢面无表情的报了一声,和着穆玄那一声低弱的呻.吟,都清晰的落在了隔壁审讯室穆王的耳中。
穆王慢慢睁开眼,唤了声:“顾长福。”
顾长福连忙提衣进来:“王爷?”
穆王:“你立刻安排人去搜寻那名鬼族女子的下落,但有消息,立刻报知本王。”
顾长福不料是此事,忙应道:“属下这就去办。”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那世子妃和那名逆犯……”
穆王目光骤然一冷:“世子妃归宁后,一直在府中养病,和逆犯有何干系!”
顾长福意识到失言,脊背一寒,不敢再吱声。
转身欲走。又闻穆王在后面道:“此事要秘密进行,决不可泄露出去。还有,玄儿被关在这里的事,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顾长福一凛,正色道:“属下明白。”
十杖之后,穆玄整个臀部已全部肿起可怖的紫黑色,再没有落杖之处,肿痕一道叠着一道,恰与第一杖落在臀腿处的伤连在了一起,有的地方还被杖头铁皮剐蹭的破皮流了血。再要落杖,就得往腿上打了。
穆玄额面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断线似的往刑床铁板上落,整个人像是刚从麟池里打捞出来的,原本俊美如玉的脸,惨白的如同一张白纸,看不到一点血色。倒是下唇咬破了好几处,有的还在往外渗血,有的已结了褐色的痂。
“属下代王爷讯问,世子可愿回答王爷的问题?”
已经打了第二个五杖,灵枢的声音响了起来。
回应他的,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沉默。
灵枢打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