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己转身去厨房，不想再看他那倒霉爹一眼。他熟练的清洗刚从市场带回来的白菜，挑出不好的部分，然后切碎。菜刀撞击砧板发出咚咚的声响，老陆的声音混着烟气从这些声响的间隙里面飘过来。

“小知啊…晚上吃什么啊…”

“炒白菜。”

“怎么天天炒白菜啊，还有完没完了…”

“白菜最便宜。”

“我想吃炖排骨…”老陆委屈的说，“我死之前还能吃上一口炖排骨吗…”

“哪有钱给你买排骨，你自己也不看看这破铺子都几天没开张了。”陆知己继续摆弄手里的白菜，“不过快好了，我找到工作了。星城工业，下个月去上班。”

“你少管点闲事就能长命百岁了，以后有你享福的日子。”

“星城工业…”老陆嘟哝一声，把这四个字在牙缝里仔细咀嚼了一遍。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满是烟渍的黄牙。“是那个总上报纸的星城工业吗？我早就说了，我们家小知将来肯定能出息。”

能被星城工业录用，陆知己也很意外。

星城工业是当今世界首屈一指的工业巨头，垄断了人类文明最顶尖的科技力量。上到人工智能、战争武器、星际运输，下到建筑、汽车、道路交通，星城工业渗透进了这个时代的方方面面。星城工业汇聚了所有世界一流的科学家们，有人甚至猜测，这一代的超级英雄钢铁侠就藏在他们当中—要说当今世界谁有能力造出那样到战甲，肯定非星城工业莫属。

能去到这样的地方工作的机会少之又少，就连知名学府A大，好几年也只能出这么一个。

陆知己倒霉了二十来年，总算幸运了这么一次。

陆知己三下五除二炒好白菜，盛了饭，摆上桌子。老陆一骨碌坐起来，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他哎哟几声。

陆知己在他对面坐下，见他喘着粗气，问道：“你没事吧？”

“都说了不碍事了…你还不了解我吗，这点小伤两天就好了。”

“明天还是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医院那帮废物能干什么？”老陆冷哼一声，“超级英雄都出现这么久了，研究一点成果都没有…”

“给你看病还是绰绰有余的。”

“算了，不说这个。”老陆夹了一口菜，“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一号去报道。”

“怎么这么快？”老陆长叹一声，然后像是喃喃自语，“以后就是一个人啦……”

“一年还是有几次假期的，到时候会回来看看你的。”陆知己往一边往嘴里送着菜一边说，“你自己在家就别没事找事了，少喝点酒，看见惹不起的人记得躲远点。”

“我是说你。”

陆知己一愣，停下筷子抬起头看向老陆，发现老陆也在看着他。

他们的目光在小小的餐桌上空碰撞。出乎意料的，老陆并没有躲开他的眼睛。也许他已经没有精力躲开了。他在痛苦，陆知己想。那因衰老而深陷下去的眼眶里似乎交织着难以言喻的情感。布满沟壑的脸上混合着灰尘和血迹，将安静平和和惊心动魄在那张黝黑的脸上巧妙的结合起来，夕阳的映衬下像极了一幅油画。

他在痛苦，为了我。

陆知己一向平静的目光里难得显现出一丝错愕。老陆浑浊的眼珠里倒映出他无所适从的表情，气氛有点尴尬，陆知己飞快的低下头。

陆知己和老陆不亲，不是因为这老头太招人嫌。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如果不是老陆，陆知己早已经是冻死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处理厂里的一块腐肉了。把陆知己拉扯大的这些年，他过得也不容易，陆知己不是个不知道知恩图报的狼崽子。

究其原因，也许因为他这个爹太过没正形。像老陆这样连老婆都讨不到的男人是做不好一个父亲的。年轻的时候老陆总用那点微薄的收入换酒喝，喝得天昏地暗就不知道消失在哪里了，一连几天杳无音讯。然后某天再混身是伤的出现在城镇边缘的某个角落，等一个好心的路人把他拖回家。后来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前，才慢慢消停了下来，可是他在陆知己需要庇护的童年时代，已经永远的缺席了。

后来他就再也没有直视过陆知己的眼睛，陆知己也再没在他面前叫过一声爸。

陆知己一直以为老陆对他是没什么感情的。

他打了一辈子的光棍，没媳妇，没家人。陆知己的出现正好给了他一个安度晚年的指望。有这么个便宜儿子给他养老送终，将来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然而他却在陆知己即将离开这个家的节骨眼上，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