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之人,因着酌酒上脸,清冷模样硬生生惹上几分娇柔气,而札客们此刻却换了哀怨凄切的曲儿弹奏着,咿呀唱着小调。
沈长安别过脸,安静看着窗外钦州景致。
她看着路上一户三口之家,身负背篓,虽模样清瘦糙黄,但各自笑着,不免心下黯然,视线渐渐模糊。只怪小调惹人心烦,让人难得于白日乱想,沈长安尽量让自己瞧上去平常一些,便不自然顺了顺发。
令稀碎发丝落于脸侧,掩住神色。
却不想此时身后传来鞋履踏动声,扭头一看,一个头戴青纱抓角儿头巾,身着一领绿缎子征衫的男子正手执折扇,笑着躬身作揖道:“适才我见两位小娘子上楼,本有意结识,念想着二位定还没吃食,便未叨扰。我见你们应当并非常驻钦州城内,今日清明,城东分外热闹,不知小娘子可否愿同往。”
男子面皮生的白嫩清秀,腰间还挂着枚玉佩,言语神色也颇为诚挚,换做寻常女眷指不定心间乱跳,双颊绯红。虽话里行间都带着两人,然一双眼只盯着顾如珩瞧。
顾如珩不为所动,摩挲着杯盏上细腻纹理,举杯浅浅酌了口望向窗外,不知想些甚么。
沈长安亦是个内敛性子,于外人跟前大都不笑不闹,虽省得今日未婚娶男女皆可相互结识赏玩,亦不愿搭理,抿着唇,小脸未有欢欣之色。
男子见二人不为所动,思忖一番,觉着许是羞怯,笑了笑:“两位小娘子意下如何,我乃钦州行唐县县丞嫡子,行游歇食于此,思来与小娘子二人有缘,若是能赏脸同游,定当欣悦与之。”
沈长安唇抿的愈发紧,听他这么一说,心间思绪渐起,惹了官家子嗣到底不好,况且她们今日也就进城置办物什,沾上是非总不妥。
只得心中轻叹一声道:“不大合适,我俩只是农家人,置办完东西,就该打道回村了。”
李念侧首,看向沈长安,见这农家打扮的女子眼尾微红,分外娇柔可人,相貌肌理虽不及另一白衣女子,也是十足十好看。
况身量瘦削,倒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特有韵味,思绪一动,笑得更加随和:“小娘子若是担虑,到时我遣人驾马车送你俩回去。”
他开口还欲继续说下去,就见顾如珩放下杯盏,目光一凛,宛若并无旁人在侧,自顾与沈长安说着话:“长安,我们走罢。”
言罢,拢了拢袖子,撑着饭榻战巍起身,沈长安见状,心下一紧,想去搀她,又见李念隔在中间绕不过去,只好穿上草鞋,走远些去侯着。
顾如珩架着拐杖,并不理这行唐县县丞嫡子,却见他似笑非笑道:“小娘子不愿与之同去,倒令在下万分缺憾,不知小娘子名姓是?”
“聒噪。”
顾如珩未瞧他半眼,架着拐杖走到沈长安跟前,眉目柔和道:“先去置办你要买的,顺道路过书店我去买几本书册,早些弄完回去。”
“脚疼。”复贴至沈长安肩侧轻声添了句,听起来,倒莫名有了几缕委屈,叫沈长安愈发心软。
一时将李念抛至脑后,秀气的眉毛紧蹙,虎牙咬着下唇,恨不得现下就叫方车夫驾马回村。
李念瞧她二人各自说话下楼,脸色冷下去,唤来跪侯的小厮吩咐道:“去看看她们是那户人家。”
沈长安与顾如珩下楼后,方车夫还同几个拼桌的大汉朗声笑着,各自讲些趣事,瞧她们两人吃罢,拱手拜别迎过去:“顾大夫沈小娘子可是要上路了?”
“嗯。”顾如珩点头,重新坐上轮椅。她裙下小腿轻微颤抖着,半截腿骨传来锥心刺痛感,面上却丝毫不显,宛若无事。
沈长安推着轮椅,一面同方车夫说话:“方大哥,你可知钦州城哪处有卖治白蚁的药粉?我家老宅房木都被吃咬了,扶余镇上并没药出售,念想着来钦州看看。”
方车夫挠了挠头巾:“容我想想,你这药粉我估摸着大药店里该有,真要去的话,离此处不大远。”
“对了沈小娘子,你昨日是不是同我说,让我带你去价格公道的当铺?”
沈长安乖巧点头:“我去典当些小东西,左右没甚么大用,留下也是长久放着。”
她于顾如珩身后推着轮椅,自然未曾瞧见身前之人神色有异,又道:“待办完这两件事,就劳烦方大哥将我载到集市去,那时你们就在外面侯着,不肖随我一起。”
“成。”
所幸许多铺子都沿着河道两侧开设,典当铺子不远,沈长安摸了摸衣襟里的玉簪,沉着口气踏了进门。
门里一掌柜一小厮,小厮粗眉吊起,眼珠子微突,模样像极庙中凶恶菩萨,看她一来,双目一瞪,好似要吃人。
沈长安呼吸一窒却也没被吓着,别过眼看向那掌头柜,掌头柜模样倒生的慈眉善目,胖乎的很,眯起眼笑的只留了条缝:“小娘子可是来典当。”
他上下打量了番沈长安,一身浅青窄袖衫襦,腰肢盈盈一握,墨色青丝未挽披于身后。眉目清明,模样空灵出尘,虽不及管家娘子肤白娇嫩,倒也是少见的娇美。
沈长安不去看那小厮,自衣襟内取出团红布,里三层外三层揭开,将玉簪双手捧递到柜台里。
掌柜俯下身子,胖短的手接过去,拿到眼前好生摩挲端看,嘴中却“啧”了声:“这玉簪玉质不通透,玉工雕琢甚缺火候,内里还有瑕疵,怕是下等货。”
一面做出惋惜的表情,抬高眼帘扫了下沈长安:“小娘子可是要卖。”
听他这么一说,沈长安心下凉了半截,一时也分辨不出掌柜说的是真是假,试探道:“您瞧瞧这玉簪值得了多少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