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渐落晓星沉，转眼天亮了起来。港生揉了揉眼睛，从晨光中坐起身来，怔愣了一会儿，想起来自己同鲁德培乐得忘乎所以，去了一处奇景所在。咦，鲁德培呢？

不远处，鲁德培弃了鞋履，赤足在水面上踏行，晨风穿衣而过，飘飘乎，似凌波之上。港生唤了他一声，见他回头看向自己，便站起来拍拍了衣服，向他走去，这又看见他脚上那个妖异的黑色物件，格外打眼。

“你看……”，鲁德培拉了港生看向他们脚下的海面，二人倒影清晰可见，“我从小就在想，我是一个人，还是一条鱼，没有谁能够准备地告诉我，他们都待我好，却又离我那么远。一起长大的人鱼，都叫我怪物，我就当我自己是一个人。有次，我偷偷上岸，跑到你们人类的集镇上，有人发现了我的不一样，要把我抓去入药，那刀子已经割破了我的皮肤，恰好有个道士路过好心救了我……我那时候便知道了，怀璧其罪矣，非我族类，得而诛之乎……”

“做个人鱼有什么不好呢，你还能吐出珠子，回到大海也能养活自己，像我，从来没得选，我还得尽力才可能过好这一生。”港生安慰道，见他依旧望着水中倒影，于是揽着他，亲昵地说道：“放心吧，以后你来人类的集镇上，就来找我，我保护你，不会叫别人伤害你。”

鲁德培听得港生说他要保护自己，抬起头来，笑了笑，没再说话，牵了港生回到岸边，这才开口说道：“昨夜星辰昨夜风。”

“画楼西畔桂堂东？”港生见他来了雅兴，想他应该从刚才顾影自怜中走出，很快地接道。

“身无彩凤双飞翼。”鲁德培见他绽了笑意，自己心里也如清风拂过，生出明镜亦非台之心，不必去惹尘埃。

“心有灵犀，一点通。”港生又接道。

鲁德培想，你接的倒快，只可惜也是个死记硬背的，大概不通其意罢了。他压下笑意没再多说。

两人收拾了鞋袜，往回走去。

回了家去，华老爹告诉他们，方才于华叫港生一起去邻村吃喜酒，见他们不在，就托自己转告港生别耽误了时间。港生这才想起，邻村的阿畅娶亲了，前几日已发了请帖，正是今天，只得匆忙寻了件体面衣服穿上，梳了发髻往邻村赶去。鲁德培也想涨涨见识，港生也只得带上这条好奇的人鱼。

阿畅和港生一样，也是比同龄人多打了几年光棍的穷小子，只是没想到阿畅下手快了一步，港生想自己恐怕成了这十里八乡里唯一的大龄单身男青年了，不禁叹出一口气。同行的鲁德培问他怎么了，港生看着鲁德培，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宝贝呢，多吐几个珠子，何愁娶不到媳妇，又嗤嗤地笑了起来。鲁德培见他望着自己傻笑，也抿着嘴傻笑起来。

晚间，众人放肆吃喝了一番，闹了洞房就各自散去了。港生挽了鲁德培走着，两人吃了不少酒，都有些上头，不过港生却仍是心绪万千。

岭南之南，是顺天府那些士大夫口中茹毛饮血，未教化之地，然而黎民疾苦，为生存已是竭尽全力，什么天地乾坤，夫妻阴阳倒是也可以舍弃。阿畅他娶了男妻，两人看起来都带着新婚的喜悦，般配起来也如寻常夫妻般，那眼神蜜里调油似的黏着。方才席上，港生接了他和新郎官的敬酒，压下讶异，真心祝福了几句，阿畅格外高兴，对港生说着莫等闲的话，叫港生也早日看开。

星辰斗月也不能解答港生的问题，港生不知道他说的看开，是怎生看开，他是实在下不起聘礼娶一个女人，还是从来都喜欢男人，不过港生也不想深究了，阿畅觉得幸福，那便是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