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
本丸静悄悄的,没有人点灯,大家早已睡下。
而此时,有一个人坐在长廊上,看向庭院。
他靠着柱子,用手撑着头,正好露出了手上缠着的绷带。
事实上,只要多看几眼就能发现,其实不止手上,他的脖子上,脸上也缠着绷带,而这些却只是刚好能露出的一小部分而已。
“嗒嗒——”
有谁的脚步声近了,缓缓靠近他的位置。
“嗒——”
那个人最终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们都没有说话,他看着庭院,而那个人注视着他,两个人之间形成的气氛隐隐有些压抑。
“唉。”他叹气,服输一般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都已经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吗?”
“那你呢?你准备熬夜吗?明天不准备出阵了?”
听到那人的质问三连,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出了声,低沉的笑声让他的声音不复以往的清脆,笑够之后他才继续说,“这两件事之间并没有关联。”
“怎么会没有关联!”
也许是担心吵醒其他人,虽然都在说话,但他们都十分克制地降低了音量,但说出这句话的人大概是真的生气了,这句话的音调有点高,然后又立刻被强制压低。
“你知不知道这样下去你会累死的!”
听到这句话,他终于转头看向此时隐匿在黑暗中的人,他轻笑,然后说:“清光,是什么让你认为本灵会疲惫呢?”
刀剑本灵当然不会疲惫,但是人类的心会。
除非是痛到无法呼吸,钻心蚀骨的疼痛,不然,以人类那坚强不屈的心灵怎么会疲惫呢?
是啊,怎么会疲惫……呢?
他,安定,怎么会因为连续出阵而感到疲惫呢?
明明……他其实一点都不疼。
“又来了……”
“嗯?什么又来了?”
看着安定疑惑的表情,清光眼中的明红顿时变深。
呵,不可能看错的。
刚才安定又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救救我][好累啊][好无聊][好想死掉……]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你刚才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不知道。”
安定不再看他,将目光投回庭院,“也不想知道。”
“哦?你这不是很清楚吗?”清光嗤笑,“你就是不承认!”
“那又怎样?”安定注视着被月光笼罩那颗万叶樱,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就算知道了,那又怎样?”
“你也是,其他同僚也是,主人也是,都希望能拯救我。但我早就知道没有人能救我,我早已深陷黑暗之中了,就像那个人说的一样,我已经被染黑了。”
“你知道这一切,为什么还要做无用功?”
清光闭上眼,不去看那双蓝色的眼睛。
啊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什么时候起,那双眼里的空洞已经连掩饰都掩饰不住了呢?
大概是,在他问了安定那个问题之后开始的吧?
他从来没有想到,只是那一个小小的问题,居然让安定变成了这个样子。这超乎他的预料之外。
“问你问题呢,你怎么不回答?”安定歪歪头,询问道。
“并不是无用功。”清光看着安定,“你还有救。”
“呵,也就只有你会这么想了。”他将目光再次投向庭院。
此时,云层正绕开了月亮,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正好洒在他的脸上。很奇妙的,像是厌弃一般,月光躲开了少年付丧神绑着绷带的半边脸,只在另外半张脸撒下光芒,一半明亮一半黑暗,就如同这个人此时此刻所身处的位置一般微妙,既拥抱着黑暗,也被光明环绕。映入那没有被遮住的左眼的月光,让那只眼睛看起来熠熠生辉,仿佛难得有了生气——但清光知道,这只不过是错觉罢了。那只眼依然是空洞无物而又死气沉沉的,是幽深到接近墨色的蓝。
“你总会知道的。”安定抬起手遮住了洒在他脸上的光,将手臂上的绷带完全暴露了出来,“我不是你能救的人。”
“还有——”
“你是救不了我的。”
清光定定地看着安定,但失败了。他无法从被绷带和刘海遮挡着的半张脸看出安定的表情来。
“喂,安定,我问你个问题啊。”他觉得站着太累了,于是半靠在一旁的柱子上,询问着对面的人,“你恨吗?”
安定愣了愣,然后反问道,“恨什么?”
“这个世界,你恨它吗?”
“哈,哈哈哈,这可真的是,真的是……”安定笑出了眼泪,他擦了擦眼睛,说:“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有这样的问题。”
“说不恨,那都是假的。”安定注视着清光,“我应该在梦里死去的,可是这个世界却硬生生将我再度唤醒。”
“我其实……还蛮讨厌这个世界的。它打破了我的幻想,使我的人生轨迹偏离了正确路线,让我的所珍视的一次又一次受伤,让我一次又一次痛苦……”
安定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讽刺般扯了扯嘴角。
“但我也十分感谢它。它让我明白了,我是多么弱小无力,它让我回到了现实,它结束了我对它的期待,它教会我负重前行,它也告诉我一件事,那就是——”
“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对那些善良的好心人温柔以待……”
“沙沙沙——”
清光慢慢睁大了眼睛。
风夹杂着对面之人的细碎言语传入他的耳中,付丧神灵敏的五感使他听清了本来应该十分模糊的话语。
“我本来还是愿意相信别人的……”
“啊啊,那个好人就这么被杀掉了呢……”
“手上全是人类的鲜血呢,不管好人坏人都有……”
“居然还没有死掉么……”
安定用手撑着地站起来,袖子正好遮住了缠满绷带的手,他对着风吹来的方向伸出手,任由风掀开他的衣袖,再次露出绷带,眼中带着怅惘,“啊……起风了……”
风停后,安定遗憾地放下手,然后看向一旁的加州清光,笑着说,“听我说了这么多,你也了解了我的情况吧。所以说,加州清光,你可别做一个太温柔的刃了啊。”
[我怕你也会和他们一样离去]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吗?”清光指了指他手上的绷带,“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治疗?而且,我记得你手上没什么重伤。只不过是擦伤而已,以你的力量,应该已经痊愈了吧?”
“你说这个啊,这个的话……”安定两手交叠,手腕处的绷带立刻出现在清光的视线里,“这个是我对自己的提醒。”
“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用完全听不出高兴还是怀念的声音继续说道,“我这个样子,真的是久违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