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骇然,震惊的站起身来:“君幸!”随即眼前一黑,脱力的往后踉跄几步,直接跌坐在椅子上,后脊撞得生疼。
桐也心惊的尖叫:“御侍大人!”
可是为时已晚,江淮已经将那柄足足七寸长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锋利的刀尖儿从她消瘦的背部透出,鲜血淋漓如珠洒在白色的地砖之上,她的脸上浮现出风轻云淡的笑,嘴角弯弯似镰刀,好像在嘲弄皇帝和太后的偷鸡不成。
他们想让她如何,她却偏不如何,生平二十年,她已经受够了桎梏。
别想再继续摆弄,还其本该的自由。
江淮眼中的光芒亮如灯烛,盛满了初入宫时的桀骜不驯,好似未打磨过的曜石,随后呛出一口血来,和衣衫上的液体融合向下蜿蜒,犹如红色的河流。
她撑不住的向后倒去,视线也蓦地躺平,她瞧见立在不远处的那个巨大的白釉花瓶,足有半人高,上面绘着寒梅图案,那褐色的梅枝插在半雪中,有花瓣飘零,像是初夜的落红,旁边还附着一首诗。
‘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
徒有霜华无霜质。
好一句徒有霜华无霜质。
想来她江淮是霜华和霜质并行,既能在冬日开花,亦能在冬日存活,奈何北风太寒,一人终生浮萍飘摇,不必执意摧残,一刀就败了。
只是可惜,没能抱得大仇,原是含恨而死。
还有,她在乎的那些人,到底是连累了他们,不过,请一定一定要原谅她的自私,这二十年的难以自持,就只任性这一回。
手脚失血麻冷,江淮很快失去意识,心甘情愿的合上了眼睛。
……
……
皇帝瞧着那滚血流到自己的脚下,却没有躲,只是浑身激颤,回首太后,她满脸的波澜不惊,伸手进袖子里,像是要拿什么东西。
皇帝一时茫然,想要阻拦:“别……”
“别?”太后回头看他,眼神令人畏惧,“你要反悔?”
皇帝是在太后膝下长大的,从小沐浴在她的严厉教导之下,被这样一看,有些慌乱的侧过身去,心下乱嗡嗡的:“没……没有。”
太后望着他的侧脸,低冷道:“为了你的安全,这件事情,得让两个人知道。”
皇帝微咽口水,转头对视:“哪两个人?”
太后无言两秒,然后才开口说道:“贺荣,江。”
她说完,往前走了两步,蹲下来扶住江淮半压在血泊中的脸颊,用袖子擦净她嘴边的鲜血,将方才拿出来的一丸药喂了进去。
“他们一个是六道阁的宗主,一个手握南疆十几万大军的兵权,并且都将江淮视作性命,若不让他们知道,他们必定会逼宫,你江山不保。”
太后将‘逼宫’二字说的异常清晰,皇帝闻言,失魂落魄的合上眼睛,脑海里闪过长信王的身影,当初夺位弑兄的愧疚逐渐溢满胸腔,他久积的愤怒和对江淮的杀意悄悄被掩埋,两秒后,沉默着点了下头。
太后手按江淮的胸口,掌心下有沉稳的心跳,遂道:“下旨吧。”
……
……
“太子殿下!殿下不好了!”
院中有人大喊,随即殿门被人粗鲁的推开,北东宫新调来的小宫女扑通的跪倒在地上,她浑身颤栗如筛,茫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了。
宁容左高悬的心一下子被束紧欲裂:“怎么了?”
小宫女心惊胆战的抬头,又忙不迭的低头,咬牙横心道:“是御侍大人!方才从浴堂殿传来的消息!御侍大人被皇上和太后重审关于武举收买潘尘的事情!御侍大人为证……为证旧臣衷心……竟然……竟然……”
“竟然什么!”宁容左目裂眦的问。
小宫女犹疑两秒,蓦地放声哭丧:“御侍大人举刀自尽了!”
宁容左浑身冻僵,理智在此刻凝成冰冷被风击碎,北风拼命的撞击着窗纸,扑啦啦的刺耳得很,他停了片刻呼吸,胃中翻覆着难以形容的痛意。
修仁更是大惊失色,疾步上前,拎住她的衣领,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小宫女怕得要命,颤巍道:“御侍大人没死……只是圣前犯血是大忌,御侍大人已经被孟满拖出去,押入暴室了。”剧烈的喘息两声,“皇上刚刚下旨,明日午时,在南塘街和青园街口,要将御侍大人处以绞刑!”
当小宫女的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宁容左再也压不住嗓中的那股血,一下子被逼了出来,随即身子如崩塌的山脉,乍然跪倒在地。
修仁连忙扶住他,惊慌道:“殿下!”
宁容左眼中的光亮慢慢消失,他浑噩的含着这口血,仿佛塌了一层天,无数的碎石轰隆隆的捶打在他的身上,说出来的话音轻若棉絮。
“杀了徐丹鸿,她临死都不肯原谅我。”他抬眼看着修仁,面容恐怖,“今夜的事情,就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还好,还好。”
停了停,他的嗓间研磨出细碎的笑意,诡异的很。
抬头往外望去,天色黑沉像是烧黑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