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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龙台之血(2/2)

遂道:“休说旁人,就是我这个未出闺阁的小小女子,也能反驳于你!”急喘两口气,她接住所有人刀子般的视线,“敢问二位大人,孙李合谋逼宫的那天,你们有谁,有哪只眼睛看见了我父亲在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能定我父亲的罪!雪中送炭无能为力!难道就一定要趁人之危吗!”

娄玉眯起精眸,没再开口。

相反,许琉灰伸手斥责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郭瑾不服,小小身板尽是泰山般压不倒的坦然:“滑天下之大稽!亲生父亲的头颅被按于刀俎之下,顷刻将命陨!为女儿的,竟然没有说话的份儿?这天下还有公理吗?还有王法吗?”

她挣扎的太厉害,脱开侍卫的手扑倒在郭绝身边,扶住父亲的手臂,她扬头冷笑着道:“再者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许琉灰许大人,你在此地痛斥我父亲的不忠,殊不知你当年和江淮等人同谋,诬陷寒门学子的事,在场诸位皆知!”

韩渊站在不远处,被提及被辱之事,微微变了脸色。

“还有娄少卿!”郭瑾凿凿有据,“你说我是野丫头?可你女儿娄成昭在背后诟病恭月郡主和十三王爷的关系,可笑可笑,不知道谁才是没教养的那个!”

中省侍郎杨峤被郭瑾的牙尖嘴利逗笑了,他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朱大人所言不错,郭太师参与宫变之事证据不足,我大汤素来**,不可凭借一面之词判罪,还望皇上看在郭太师曾经立功无数的份上,再三斟酌。”

有这两人开头,又有人站了出来,乃太常寺卿任瑾瑜。

“皇上,微臣不敢妄断郭太师功过,但我大汤法律向来严明,自诩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正如两位大人所说,郭太师之罪不可凭借三言两语就下盖棺定论,还请皇上三思,三思明察。”

“郭太师没有参与逼宫,并不代表他没有谋反之心!当年佛门事发,长信王身死与佛门之下,诸位皆知!郭太师乃长信王表亲,一来旧仇迎心,二来自废双腿积攒了二十余年的怨妒所驱!你怎能说他是无辜的!”

“人生在世,谁没有不顺心的时候,若心有怨妒便蓄意报复,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我不相信郭太师是如此心胸狭窄之人!而正如瑾小姐所言,诸位无能劝诫,切不要趁人之危,投井下石!”

“落井下石?殊不知这才是公正严明!周景儒信上所言清清楚楚,合谋兵变,与廉郡王篡位江山之人,分明就有郭太师!不能因为他没有亲自动手就放其一马,如此一来,置我大汤律法何在?置我帝王主君的威严何在?”

“此话不错,郭太师身上的旧仇新怨,非常人可忍,依我之见,他当年自废双腿就是在卧薪尝胆,如今江淮已死,旧臣没有高墙,郭太师自知不保,索性主动出击,可巧廉郡王在鲁阳起兵,他便同流合污,共图谋逆!”

“正是!郭太师虽然没有参与当时逼宫,但私底下必定是帮了不少的忙,助纣为虐不能轻饶,还请皇上快些下决断,免得夜长梦多!”

“非也,先帝朝时,周景儒曾和郭太师共事,周封固不及,墨守成规,而太师雷厉风行,不容文酸,遂两人一直是针锋相对,如今周被贬鲁阳,一封告密信递到长安,所述谋逆之人有郭太师不假,但若是蓄意报复,诸位又怎能得知?”

“蓄意报复?你说得轻巧,周景儒虽然为人固执迂腐,但我等诸位与他共事多年,对他的为人也有三分了解,他不是这种人。”

“此言有理,若周景儒当真睚眦必报,他就不会拒绝廉郡王的招安,反倒一封密信向皇上揭举此事了,他应该和廉郡王狼狈为奸,一同反君!”

“……”

“……”

两方吵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各个是脸红脖子粗。

皇帝听着,对视不远处的郭绝。

那人态度冷静,已然是准备赴死了。

而再转头看郭瑾,那丫头眼中凌然,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态,皇帝有些迷茫,好像看到了年少时的江淮,这份孑然傲骨,非一般人能有。

郭绝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够了。”

皇帝淡然开口,刚才还口舌争锋的众官僚瞬间鸦雀无声,他回头环视一圈,然后对一直没有表态的慕容秋道:“你说呢?”

慕容秋抬眼,淡淡道:“但凭皇上做主。”

皇帝沉默,对于他的言听计从并未买账,负手回身:“郭绝,在场诸位所言,想必你也听见了,可朕只当方才做了聋子,朕最后问你一次,到底有没有依周景儒信上所言,参与当时的宫变之事?”

郭绝泰然:“老臣若说没有,皇上肯放老臣一命?”

皇帝无言,一眼冰冷无情。

郭绝见此,仰天长笑几声,胸口怅然:“好啊,好”

说罢,猛地定格视线,伸手一指,厉声道:“宁历!我知你心中所疑!更知你心中所忌!我的这条命,你怕不是一天两天的想要了!既如此,我成全你!这些年我囚困于那轮椅之上,朝堂无名,已于死人无异,罢了罢了,只求你能看在昔日少年情分上,饶过青柠与我这一对儿女。”

郭染骇然:“……父亲。”

郭瑾也紧紧的攥着其父的手,颤抖的咬着嘴唇:“父亲……别。”

郭绝不舍的抚了抚她冰凉的脸颊,轻声嘱咐道:“瑾儿,父亲走后,咱们郭家就指着你了,别想着为父亲报仇,只要你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经。”

回头,对着朱云钧、杨峤等人一拱手,凛冽道:“诸位今日帮辩之情,老夫铭记在心,九泉之下不敢相忘,来生做牛马,再思报答!”

说罢,忽见他低伏已久的身子猛地扑了起来!

耀眼的阳光下,仿佛又是那个长枪破马一击定乾坤的汤朝虎将!

孟满下意识的抽刀,疾呼道:“皇上小心”

话音未落,就见郭绝的身子狠狠的撞向那龙台,坚硬的玄石面与头颅相接,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一道清晰的断裂声,瞬间使得浑身的汗毛倒竖,鸡皮疙瘩林起。

鲜血顺流而出,蜿蜒在那宫匠雕刻出来的字体缝隙中。

《管子君臣中,那被映红的一行字。

君失其道,无以有其国;臣失其事,无以有其位。

二十一年前的佛门下,宁历放弃了他的君道。

二十一年后的龙台前,郭绝结束了他的臣途。

一念龙虎之将被囚于山谷,至如今成为血泊亡魂一具,其中经过了二十一年的岁月消磨,这二十一年,他每夜于痛苦中惊醒,挣扎在复仇和隐忍之间。

他想为长信王伸冤,他要重振旧臣之名,他要扶江彦上位,他要让宁历跪膝于长信王陵墓之前,他要让那人为自己二十一年前的所作所为,付出成倍的代价!

他要宁历在午夜梦回之时,每每想起佛门之事,便有如被庖刀剔肉削骨,辗转磨折不能入眠!

只可惜!

可惜!

他有心成为伏枥老骥,可殊不知,虽人心志在千里,但壮士已暮年,健硕的身躯日趋伛偻,英雄落魄至此,已经不再是英雄。

可叹豫国公与他,皆抱憾而终。

唯盼后生可畏。

这天下事,不管是国仇还是家恨,只要是债,笔笔以血偿!

……

皇帝站在最前面,旁人看不见,他已经是双眼血红。

将至正午,太阳有些猛烈,龙台上的鲜血干涸的很快。

他轻声呢喃:“郭绝,郭横业,十二岁那年,我因习不精被父皇罚跪的那个午后,大雨滂沱,你不计身份给我撑得那把伞,我至今留着。”

他未说朕。

而郭绝听完这一句话,眼底有墨迹打翻,随后,与世长辞。

“父亲”

郭瑾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九重皇城,她扑过去搂住郭绝逐渐僵硬的身子,大颗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坠落:“父亲!父亲您醒醒啊!”

而旁边的郭染已经吓傻了,浑身颤颤巍巍不敢言语。

他看着妹妹在旁边痛苦的哭喊,脑海中回忆起她方才的伶牙俐齿,郭染痛恨自己的无能懦弱,但事已至此,他只能苦涩的咽下眼角的泪水。

郭家完了。

郭家彻底完了。

父亲死了。

皇帝不会放过他们。

……

皇帝不在。

百官退朝离开。

空荡萧瑟的龙台旁,郭瑾搂着郭绝的尸体,哀寂无神,她瘦弱的身型在这天地间弓成一团,自此以后没了父亲,如同离巢雏鸟,让人怜惜。

孟满在旁站着,皱眉无有动作。

眼瞧着正午时分的太阳越来越大,若是再不把郭瑾带回去,这丫头身娇体贵的,怕是扛不住,何况现在就已经嘴角破皮,身颤如筛了。

有脚步声响起。

孟满抬头,却见秦戚端着一卷玉诏从九十九层台阶上小跑而来。

“秦总管?”

秦戚面露希冀,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展开玉诏道:“大汤钦昌:郭绝之女郭瑾,内修聪慧机敏,外善临危不惧,有大气态可塑,着跳过女官殿试,点为正六品掌内御呈,入主天禄阁修订历代皇籍,钦此。”

说罢,他过去扶起郭瑾,把玉诏往前递,眸光满是劫后的欣喜:“小姐快接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郭瑾唇色惨白,抬起眼眸,脸上尽是愤恨。

秦戚叹气,也不顾孟满在场,小声道:“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如今郭太师和郭郎中皆不在了,二公子又……郭家就只剩下您了啊。”

郭瑾垂眸那封玉诏,忽听身后的郭染瑟缩道:“瑾儿,快收下啊。”

她回头,望着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二哥,咬了咬嘴唇。

秦戚见势,又往前递了递:“小姐,快啊。”

郭瑾看了一眼地上父亲的尸体,牙关紧咬,太阳穴处有青筋鼓起,伸手接过那封冰冷的玉诏,跪下生疼的双腿,为逼死其父亲的那人,叩首谢恩。

空荡的龙台前,响起女孩平生最冷静且最决然的声音。

“郭瑾,谢皇上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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