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坐落于微茫山之上,五百年前乃是儒家主宗,香火鼎盛,常有享誉一方的大能、少年天才的修士前来拜山门,以示对天下第一宗的尊敬。
山上有一条横贯上下的长阶,唤名“问天阶”。传闻,乃是儒门玄圣谢衍以大神通铺就,对前来拜山的客人设下天行九问。
无论境界大小,修为高低,登问天阶皆要徒步而行。而但凡答错一问,便会被传送秘法打回山脚,重头再来。
千年来,不是没有修士抱怨过儒门的高门槛,却被圣人一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硬生生堵了回去,为攀附正道第一门,自然有前赴后继的尝试者。
而在儒门圣人陨落之后,儒宗从正道第一跌落云端,最终隐世,不为人知。而这问天阶,也鲜有人迹了。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归去来兮——”
晨钟响了,又是儒门弟子的早课时间。
山间云岚缭绕,松风如浪涌,落叶堆积了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仿佛金黄柔软的绒毯。
洒扫小童日里偷闲,正抱着扫帚,倚在山门边打瞌睡。
山门久未修缮,依稀能看出昔日恢宏,牌匾破烂不堪,依稀可以看到上面银钩铁画的儒宗二字,晃晃悠悠,仿佛随时会掉下来。
而问天阶上,却是徒步上来一人。
阶上生绿苔,灵脉福地,树荫密布,旁枝横生。
登阶而上的公子不过弱冠,身形挺拔如青松修筠,仅以木簪束发,黑发如泼墨一般垂下,青衣广袖,自有一番逍遥气度。
他面色带着些苍白,不笑之时,仿佛冰雪雕琢,不入凡尘,而当他如远山的眉眼弯起,薄唇浅浅一勾时,却又像是融着世间百态山水,皎皎如清风明月,又像是寻常的俊秀公子了。
他至山门之前,先是看了看儒宗招牌,轻微地叹了口气,然后去唤守山的洒扫小童:“小兄弟,醒一醒。”
“……烧饼,真香,唔,我没偷懒,师兄我知错了。”洒扫小童抱着扫帚,一边说着梦话,一边点头。
“在下谢景行,前来拜山门,听闻儒宗隐世已久……”来人话说到一半,见小童酣睡,微微失笑:“怎么又睡了?”他拢袖看了看今日的暖阳,眉眼间一片温和神色。
“倒也难怪,今日风和日丽,又身处世外之地,躲一躲懒才好。”
他也不急躁,也不欲吵着小童,颇有几分长辈般的宽和,任他睡得香甜。
他虽是故地重游,毕竟五百年已过,昔日圣人已化黄土,自己身在此间,倒是异客了。
不知过去多久,扫帚从小童的手里滑落,砰一声倒地。
他才一个激灵睡醒,揉眼,却不像平日一般被阳光刺痛双目。
他定睛一看,一位青衣公子,正打开折扇挡在他头顶,温柔又无声地为他遮出一片阴凉。他的手指搭在扇柄之上,显得极为修长白皙,好看极了。
“这下醒了?一日之计在于晨,逃了早课?”他的口吻,也带着些长辈的宽和。
“我才没逃早课,是师兄唤我来打扫山门……啊,公子面生,应当不是我儒宗之人。”小童摸了摸后脑勺,倒是后知后觉地开始警戒起来,道:“公子姓甚名谁,从何处来?拜访我儒宗有何要事?”
谢景行把折扇收回,一举一动尽显温和谦雅,笑道:“在下谢景行,想要拜入儒门修行。”
他不多答,心里却生出几分感慨来。
天劫之后,他本该身死道消,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终究给他留下一线生机。
他沉睡五百余年修养神魂,近期才重生于海外十三岛的晋安谢家,成为体弱早夭的谢家小公子。
时过境迁,如今他音容改换,修为尽散,再度回到山门,小童见面不识,只是笑问客从何处来。
小童作揖,老气横秋地道:“这位公子莫怪,我儒宗避世已久,不参与修真界道统斗争,除却各派前辈偶尔走动,已是许久没有外客上山了,所以难免要谨慎些。”
他受了这一扇之荫,对这位好看的公子很是有好感,笑着问道:“不知公子是如何上山的,是哪位师兄带路?”
他不答,把手中折扇一合,指着来时路,笑道:“无人带路,我是从这台阶走上来的。”
“你是走的问天阶?”小童张口结舌,一副不信模样,挠了挠头道:“这、这天行九问,未曾难得住你?”
“这有何难?怎么,建了路却不打算让人走么?”谢景行一笑:“在下虽说学识粗陋浅薄,但应付些问题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走了多少遍?”
“一遍。”
也不看这问天阶是谁铺的,若是儒门玄圣能被自己出的卷子难住,沦落到连自己的宗门也上不来的地步,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不过五百年光景,登个问天阶都如此大惊小怪。谢景行微微皱眉,这些年儒宗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童哑然。问天阶当然是给人走的,只是,已经有近百年没有生人能从问天阶走上儒门了,就连如今的儒门弟子也不能保证答对,上下山都是走的侧门小道。
“子辰,叫你打扫门庭,怎的,又在偷懒?”远远地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温润儒雅。“这山门有年头没打扫了,过几日就是‘那件事’了,宗主虽说过蓬门陋室也别有意境,但总归不能让宗主被其他几位嘲笑啊。”
小童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双手抱头,果不其然地挡住了敲在他额头的判官笔。
“风师兄来得正好!这位客人走问天阶而来,想要拜入儒宗门下。”
“问天阶?”被称作风师兄的修士身法轻灵,转过身看了一眼谢景行,温和问道:“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谢景行心里一动,把修真界的大事、儒门祭祀孔圣孟亚圣的日期在脑中过了一遍,却没捋出大概。
他重生时日不久,世家又长居海外,对近年来隐世的中洲儒门之事,着实了解不多。
“在下谢景行,散修,来自海外十三岛,此次是想要拜入儒宗。”
“在下风凉夜,儒门大弟子,平日协助宗主管些宗门事物。师尊正在闭关,收徒之事,我做不了主,还请道友暂歇几日等师尊出关。”风凉夜道:“不过圣人有言,但凡从问天阶上来的人,不问来历出身,皆是我儒门座上宾。”
说罢,他颇有风度地一引,客客气气地道:“有朋自远方来,在下风凉夜,在宗主出关之前,由我来招待道友。若是道友有心,不如随我来看一看这儒门十三景。”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谢景行得了此间弟子的首肯,然后随意走了几步转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