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树虽然损失了帮他收集血肉的桃花, 修为大损, 却也是盘踞在王都由怨气所生的一方豪强, 能够躲过红尘卷管理者圣人谢衍的斩杀, 也是有几番本事的。
刚一缓过气,树枝便挣扎着往里收,把仅存的最后的一朵桃花收回枝干内, 蠕动的树枝吞食着桃花鬼女的身躯,犹如饱满的果实的娇媚身躯,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水分, 身上的一层皮如同枯死的树皮, 委顿在地。
殷无极见那枚桃花的脸上露出痛苦与快意交织的神色,五指一收, 却也只截断了她的四肢, 从躯干上一脱落,便化为枯朽的树枝,裹在上面的皮层层剥落,竟是可怖又恶心。
谢景行淡淡地道:“红颜枯骨, 不过如此。”
殷无极也不在意她从手下逃过一命, 反倒意味深长地看着纸条舒展, 顶破层楼的妖树。它不知吃了多少人, 树枝上结出人形的果实,以一种让人不适的速度生长着, 果实犹如活物, 还如脉搏般搏动着。
年轻的首辅公子不仅后退两步, 忧心地道:“王都当真有如此孽物!”
谢景行素衣青衫,黑发如泼墨,身姿如青竹风雅。他从袖中取出一副画轴,那是他方才从私塾携带出的,只因为自己粗浅制作的竹笛早在替殷无极抵御自己残魂时碎成了灰,如今没什么趁手的武器。
但是他的经验丰富,无论是惩治魔修,还是除灭妖物,可以说,无人能从他神鬼莫测的仙术中逃脱。
他只是侧了侧头,看向殷无极,道:“为何?”
殷无极却温柔地道:“只是让它多活一会,能扛住我魔气之人,天底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谢景行叹了口气,道:“你向来恶劣。”
魔君耸肩,笑道:“先生过誉了。”
谢景行心里无声道,我可没夸你。
但是魔君脸皮厚度堪比城墙,即使方才还大动干戈,如今利益一致,却又如谦谦君子,与他游刃有余地斡旋了。
二人气氛虽然微妙,却没有再将问题激化。毕竟都是三千岁以上的一道大能,在小辈面前大动干戈,闹的像是道侣反目,倒是不必。
殷无极见他垂下细密的眼睫,将空白画轴展开,便心领神会,知道他到底有何打算。他确实是世上最了解圣人之人,他一抬首,一蹙眉,殷无极便能看出他是喜是怒。
风凉夜眉眼间仍然有抹不去的愁绪,道:“这树上所结之果,难道是……”
谢景行道:“此乃人面果,皆由妖树吃过的人所化,若是孵化出来,就会与生前一般无二,长出以假乱真的人皮,然而,皮与骨中填充的就并非血肉,而是絮状的果肉,平日与真人一般无二,甚至还有脉搏与心跳,连家人也不一定看得出异样。”
风凉夜道:“即使失踪,过两日回到家中,便不会引起注意。”他顿足,然后慨然道:“即使去彻查城中失踪案,也不会有任何发现,可难道就任由人面果实所化的走尸在城中蛰伏?”
谢景行平静道:“唯有除去这妖树,但这显然树根已经扎入王都底部,若是连根拔起,定然影响地脉。”
殷无极也是顾虑到此,只是用魔气埋了陷阱,却没有动手拔除。
他笑吟吟地道:“虽然不足以让妖树彻底枯死,但也够它难受一阵了。”
谢景行侧了头,问他:“妖树何等修为?”
殷无极懒懒道:“如此食人妖物,修为不过化神,不过若无你我,这家伙对这城里的小家伙们,便是不可战胜的噩梦了。”
谢景行似笑非笑:“若是没有你与陆先生,这妖树也长不到化神修为。”
这点殷无极倒是没有反驳,只是耸肩,道:“非我本愿。”
谢景行所说无错,单纯只是吃小世界中的怨气,这历史中的妖物哪里可能触及化神境界。若非两名大魔携了满身因果跑进来,指不定游荡在红尘卷中的圣人残魂分分钟就能搞定它了。
他们还有闲暇说话,而妖树却已经参天而起,天边阴云密布,家家闭户,王都寂静如死。夜晚不可外出,乃是王都民众不可多言的默契。树枝犹如活物一般,延展至周围的民居院中,豢养在院中的黄狗才叫了一声,便被树枝勒住汲取了生气,转瞬间化为枯骨。
“你觉得会是谁搞的鬼?”殷无极拢了袖,道:“这种树是南疆妖物,只在妖族领土上才会有,而且又是以人为食的极恶妖物,在龙凤二族的领土上早就绝迹,应当更南一些,在巫的部落中,作为入药之材……再怎么生命力旺盛,也不可能远渡重洋,出现在中洲边缘的国度吧。”
“连史书都未曾写过的事情,为何会出现在红尘卷中?”谢景行淡淡地道:“你也发觉了,这个小世界,与寻常的试炼截然不同。”
它超出了所有人的控制。
所以,作为管理者的圣人残魂,困守红尘卷中,为保住试炼者疲于奔命。
而擅自启动红尘卷的宋澜,无法停止,也无法干涉,本来打好的算盘付之东流,估计也不会很高兴。
两人说到这里,便够了。殷无极按住腰间渴血的无涯剑,漆黑的剑身上泛起龙鳞一样的细纹,正随着血脉而鼓动。而谢景行在妖风中携着画卷而立,衣袂鼓风,正侧着一张清俊雅致的侧脸,微微看向他。
“别崖。”他这样认真地唤道。
“好。”魔君的眼底划过一丝欲色,随后又毫无异样地微微含笑答应。
殷无极很少出剑。上一次,迫他出剑的,还是儒门三相联手,他以洪荒三剑对敌稳占上风,若非谢景行以破魔阻他,怕是整个微茫山都会夷为平地。后来,他都不甚认真,只是随随便便以魔功单方面碾压而已。
他上前一步,皂靴所踏之处,濡染血肉的土壤也随之褪去,似乎不敢沾他的身。而男人周身腾起的血色魔气,伴随狂风平地而起,有种颠倒天地的霸道。他只不过是用拇指一推,把剑锋从鞘中放出一丝一毫,那雪亮的,锋利的光芒,便使得山海也倾倒。
他的修为早已化境,刻意掩藏之时,除非平级,谁也没法从他的伪装探出修为深浅。但一旦放出,却锋利慑人,让人止不住地绝望。
而他此时却抽出了无涯剑,剑光横蛮霸道,犹如浩浩狂岚,席卷一切。
谢景行执着画轴,站在他的身后,仿佛纤尘不染的仙人。他长袖也随着剑光猎猎飞扬,却被刀光剑影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