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城中的酒太烈，少尝滋味的无器从未这样醉过。--**--更新快，无防盗上www.biqugexx.net-*---

酒入愁肠，把他那把心头火浇得更旺了。从小到大，从没哪次这么挫败。

其实那日从松江底下被张基清救出来之后，无器得知濂承无碍后，几乎逃也似地离开。在吴江城中，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那点不对劲儿，却还来不及深想，便被那群黑衣道人盯上了。

待再次见到濂承之时，却没给他什么神思恍惚是时间，一路状况频出、险象环生，连忧心濂承身上那点旧伤都觉得奢侈，更遑论仔细琢磨自己那点幽微的心思。直到阵法爆炸，濂承又一次护着他，在火光呼啸、浊浪排空的气流中，无器那点恍惚的神思，被直接炸得碎成了土渣，找到濂承之后，他手都抖成了哪里还顾得上别扭，恨不能以身代之。

他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自己流绫殿宽大的软榻上，头顶是流光的鲸油灯，满屋都是北海熟悉的味道。但是无器感觉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是他不同了。

自恃老成的无器又装睡了两天，方整理出从前那副无事入心的形容，他派了勾秉行那队歪瓜裂枣带了先前随父朝拜时天上赐下的圣药，又亲手倒饬了一瓶桂花一并送去。似乎就是为了谢人家一路照拂，没什么别的意思，也不敢有什么别的意思。

后来，濂承让一众虾蟹带回来一篮子木瓜，惊得无器呼吸一窒。在惊诧之余，他心头又爬出了难以名状的情绪，只觉得心房内，那处好不容易被他用漫天大雪盖住的山坡，忽而春风又至，如东君过处，花开遍地，荼蘼四野，漫天盈着那日龙兴山腹中那种千花浮蕊的香气，自己的神智也被熏得头昏脑胀。

他一面沉迷在那满山的繁花里，一面又无端地不安焦躁起来。

从北海千里迢迢来庐山，这对无器来说算不上一个容易的选择。他不知道在堂的双亲怎么想，也不知道世人怎么看，甚至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但心里总藏着一直捣蛋的小狸猫，用蓬松的大尾巴，一下一下地撩拨他，仿佛他要是不来试一试，便要时时扰他不得安宁。

连着几天，无器把自己关在流绫殿内，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少年情愫大抵如此，又是欢喜，又是着恼。

然后，他带着一腔孤勇来了，回应那人一篮子木瓜的试探。他想，还不知未来如何，不若先顶个师徒的名头，一则是相处一些时日，看两人合不合适，二来，若日后不为世道见容，也就以此为名，相依为伴也无不可。

不料他一番谋划，却连房门都没进，就被一把大扫帚扫了出来。----更新快，无防盗上www.biqugexx.net-*--

他内里憋出一把难消的业火，恨不得烧了濂承那个小破草庐，却最终只是一个人转身离开。

他无法判断是此人戏耍他，还是自己根本就会错了意。无论哪种情况，无器的那点自尊都绝不允许他继续留在这里。

但那把消不掉的业火，却烤得他心肝摧。

重阳之后的山风已带了凉意，无器觉得后背有点凉，下意识地往暖和的方向挪了挪。接着，他感觉到后颈有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大椎流入脊髓，流向百脉。他迷迷糊糊地从业火和烈酒中挣出一点神思，抬起眼皮想看看眼前的热源，竟然是那张令他神思不属的脸。

唔，果然是在做梦吧。

无器有点烦躁，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他轻哼了一声，又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觉得后背被一团巨大的温热包围了，心满意足地陷入了黑甜的梦。

无器酒醒已经是第二日傍晚了。

宿醉之后，无器饿得不行，恍惚嗅到一阵饭香，鼻尖轻动了一下，带着全身慢慢苏醒。

眼皮撩开，无器打量了一下周围，窗外正是绯红的残阳，而窗前的书案上，搁了一只很眼熟的白瓷瓶，无器晃了晃头，猛然想起，那不是自己十日前命人连着桂花一起送给濂承的那只么？

无器懵了，所以自己喝醉以后又回了这里？

那老匹夫会怎么想自己？不知好歹？还是死缠烂打？

无器没想到自己一个不识路的人，先前靠着一众大虾带路才来到这里，连下山都是连蒙带猜地绕了两个时辰才出去的，怎么喝得人事不知还能再绕回来？

他暗自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已经用情这么深了么？

门外响起脚步声，无器打了个激灵，一个骨碌爬了起来，却心虚地低着头，眼神直愣愣地斜瞟着地上。

“醒了？”濂承抬了碗进来，看见无器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也乱蓬蓬地顶着，眼中那点睡意还没消完，不禁失笑，问道：“饿么？做了点面点和米粥。”

无器看见濂承那个将开未开的笑，残存的睡意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执着地认定是自己不识好赖地跑回来，霎时红了脸，支吾半晌答不上话来。

濂承以为他是为了酒后失仪而恼，也没在意，放了碗筷，抬手指了指一旁小风炉上的铜壶，道：“起来自己打水擦把脸吧，”然后起身往外走，到门口又补充了一句，“要在我这，可想好没人伺候你。”

无器一时没明白濂承话里的意思，又坐在床边愣了半晌：这是让我住在这？他这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