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年却升一个人坐在窗边望月，忽然胸口家纹一阵闪烁。</p>
双指覆上，听见年却清道：“兄长，回来了？”</p>
沉默片刻，年却升道：“嗯。”</p>
“你倒洒脱得很，回了仙都，只去姜家，竟也不来年家看看。”</p>
年却升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p>
“感觉。兄长，半柱香后我们在年家和姜家交界的地方见，我有话对你讲。”</p>
家纹暗淡，年却升起身，独自穿过长廊，除了巡夜子弟住处，各处都已熄灭明灯。年却升走到姜冬沉门前，驻足片刻。</p>
年却升在心里轻轻道：“哥哥，等一等我。”</p>
继而迈开脚步。</p>
明月夜，路面覆于莹白，风声萧萧，树木枯枝哗哗翻动，地上影子斑驳摇曳。年却清靠在一棵早已枯死的杨树上，低头沉默着。</p>
年却升望见面前生的越发文气的少年，停住了脚步。</p>
他眉目只与年却升有一丝丝相似，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家袍，神情上倒和自己更像几分，只是尚还青涩，年却升开口问道：“有事？”</p>
年却清抬起头，笑了一笑：“兄长，自从你和姜家混到一起，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一个人出来，姜冬沉呢，怎么不跟着？”</p>
“他睡下了。你叫我出来，总不是只想问问我为何形单影只。讲正事。”</p>
年却清正了颜色，直起身来，不慌不忙道：“年家现在的情况可是危急得很，伯父三番五次催父亲叫你来，你真不打算回年家？”</p>
“不打算。年家对我有何意义，我在外面快乐得很，何苦回来找罪受。”</p>
“那倒是的。所以我叫兄长出来也不是为了这个。只是我提醒一句，兄长这样不管不顾，我保不准年家会对你的生活进行什么样的干涉，怕是要牵扯到姜冬沉，但也未可知，你防范着便是。”年却清笑笑，顿了顿，“兄长，有个问题问你。”</p>
“问吧。”</p>
“你到底是什么人。”</p>
年却升闻言微一皱眉，看向他的眼，迟疑道：“你什么意思？”</p>
“你可知我为何知道你回来了？我和尉迟宿奉命镇守白月祠堂，尉迟宿自然出力多些，我的修为你是知道的，远不如你。小时候我只是觉得你天赋很高，学什么都快，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我和尉迟宿只能对白月光略作安抚，她仍然急躁得很，波动不断。今日上午突然归于平静，我观察了一下午，她再没有任何异动，所以我想，会不会是你回来了，方才我一问，果然是。”</p>
年却升没有讲话，像是在沉思。于是年却清接着道：“这样推一推似乎也有道理，在你离开年家之前，白月光也就躁动过一两次。但你这一走，她就再停不下来了。兄长，我瞧你的样子，似乎也弄不清缘由，是吗？”</p>
年却升笑了一声，无谓道:“没躁动过几次，那也还是有过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是你想多了吧。我哪有这么神通广大。”</p>
年却清笑笑：“我确实也只是猜测。——兄长，还有一事，教我赋神术。”</p>
“学赋神术干什么？”</p>
“尉迟家屡屡作难，我看，这一战是免不了了。”</p>
年却升沉默片刻，还是认真教给他，随后问道：“我也就算了，你现在十五岁，也该学占星术了吧。不好好学你该学的东西，向我学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东西做什么。”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学的倒是挺快的，我怎么教姜冬沉，他都不会。”</p>
年却清看似漫不经心，试了试赋神术，边沉声说道：“我说，兄长。就算你曾经两耳不闻窗外事，年家的情况，你也不能一点猜不到吧。”</p>
年却升看了他一眼，接着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于是年却清便接着道：“我也是猜测。占星术只有年家子弟，或者说只有年家有血缘的子弟才能学习，父亲书房中关于占星术的书卷泛泛得很，长篇累牍，百无一用。因此，我猜测占星术来源于什么我们不清楚缘由的血缘。可是这血缘但我们这一代身上已极其微弱，甚至在父亲这一辈就已经不行了。因此他们才穷尽各种办法炼制了白月光，想要补救局面，却又镇不住她。有占星术这样厉害的仙技，伯父却不觉得有恃无恐，一直在和尉迟家讲和，白月光躁动无法加以利用。我觉得，年家，可以说是仙技失传了。兄长，你是聪明人，见解自然比我更深，我便不再多说了。”</p>
“所以，你学赋神术，只是为了让外人以为年家仍然高深莫测，神通广大？”</p>
“正是。”</p>
年却升笑道:“你为了年家，还真是煞费苦心。”</p>
年却清冷笑一声，摇摇头道：“兄长，虽然我们一直不算和睦，但我一直觉得，你也是除了尉迟宿之外还算了解我的人，怎么连你也觉得，我很喜欢年家这个地方？”</p>
年却升沉默，年却清便接着道：“年家对你并无恩情，你可以说走就走毫无顾忌，但我不行，我要报养育之恩。我也是在一天天盼着到十七岁，离开这儿，最好一辈子都别再回来。”</p>
年却升点头道：“是，年家这种地方，被他们咎由自取地已经不成样子了。”</p>
年却清不置可否，顾自说道：“伯父是庶长子，父亲是嫡次子，父亲便要把自己做不成家主的怨恨发泄在我们我们身上。对我恨铁不成钢，教唆我针对你。小时候我竟以为真，真是荒唐愚蠢至极。”年却清抬起脸，“兄长，我虽才十五岁，但我自知我是坏到骨子里了，我修为不及你，父亲总是嘲讽我，变本加厉地严厉苛责我。我对你的嫉妒，就同他对伯父的嫉妒一样根深蒂固。我这幅好皮囊下面，连心都是黑的。”</p>
“你和他怎么能一样。”年却升沉声道，“你心中自知，他早已嫉妒成性。”</p>
年却清突然笑了，其实没听见这一句一般，转头望向年家一片漆黑的屋檐，缓缓道：“好笑，就算我修为高于你又如何，旁系的子弟，还能妄想做家主不成？”</p>
两个人都沉默良久，周遭的空气甚是沉寂，只有月影暗暗摇动，年却清转头回来，仍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文气面容，歪头问道：“兄长，既然你已和姜冬沉熟络至此，现在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p>
“你既猜到了，直接回答便是。”</p>
“姜冬沉真的不是我推下水的，我虽也多少嫉妒过他，但那日我真的是一时糊涂，才推了你。”</p>
年却升不语，年却清失声笑道：“怎么，不相信我？我坏虽坏，这种事，既已至此，还是没必要瞒着。”</p>
“我没说不相信你，我是在想，你能如此坦荡，也算是个好性子，只竟是在那样的环境中生长出来的。”</p>
“父母怎会教我这个，是和尉迟宿学的。”</p>
“尉迟宿……”年却升小声念了一遍，随即笑笑，一摆手道，“好，你心智过于早熟了，他肯这样照顾你，自然是好。夜深霜重，回去吧。”</p>
“最早熟的是你。”年却清看了年却升一眼，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忽然转头，叫道：“兄长？”</p>
年却升并未挪步，仍站在原地望着他，问道：“何事？”</p>
“我知道你不喜欢回到年家，但除夕和初一，怎么也要回来转转。”</p>
年却升叹了口气，平静道：“我会的。”</p>
三更已过，年却升没直接去姜冬沉那里，他在满地细碎的月光中转了许久，平复了一番心情。</p>
然后他转步，向姜冬沉的房间走去。</p>
深夜的风同面前沉默的房间，一样静寂不已。</p>
年却升缓缓上前，试着推门，竟没有上锁，露出一条细微的小缝，漏进几分温柔的月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