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却清一关完他所谓的“禁闭”，就抱着被子去找了尉迟宿，说不想在自己的房间，所以要在尉迟宿这里住几天。</p>
年却清还是个小小的孩子，抱住被子双手才勉强碰到一起，尉迟宿看他抱的吃力，便伸手替他接过，放到自己的床上去。年却清见他允许，便十分开心地跳进屋，转身关上门。</p>
十一岁，在别人那里都是早熟而过火的阴鸷，在尉迟宿这里倒还像个孩子。</p>
尉迟宿的房间并不大，本也是单人睡的，再放上一枕一被后就显得格外拥挤。但他也没怎么在意，随手拿了桌上的瓷杯喝水，之后就向年却清问道:“这些天你怎么样？”</p>
年却清哼了一声，不怎么服气道:“凑合吧，反正也没什么惩罚，就是在屋里很闷罢了。——真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那个姜家的姜冬沉，本来就不是我推的。”</p>
尉迟宿点头道:“那倒是……只是却清，你这样做也是不对的。”</p>
年却清看向尉迟宿:“连你也要指责我吗？”</p>
尉迟宿道:“并不是指责你，姜家那位四公子与你并无纠葛。就算侧主时常拿他与你做比，于他也都是无关的。——何况我看他性情也算温和，你这样带人冷眼旁观，不问是对身体还是内心，他一定都是难堪得不行……”</p>
“人不是都被年却升救回来了吗。”年却清一撇嘴，“又没死，跟我有什么关系？”</p>
尉迟宿没讲话，把瓷杯放回桌上，坐到一边抄写书文去了。</p>
沉默了实在许久，年却清终于低头道:“好吧阿宿，是我的错。”</p>
他语气还算诚恳，尉迟宿转头望了他一眼，之后递去了一个剥好的柑橘，回头继续抄他的书文去了：“今日上午我去家主那里取书，家主告诉我说那位姜公子现在情况并不很好。较之以往，越发沉默。自醒后就自己坐在屋中不愿出去，姜宗主和他夫人一同去看望他时，他平静得近乎厌漠。”</p>
年却清道:“这么严重？”</p>
尉迟宿只点头，年却清却心道，活该。</p>
接着他无谓道:“我看他并不知道谁救了他，他和年却升是都认不得对方吗？”</p>
尉迟宿道:“应该是的。”</p>
年却清道:“这样最好，免得他们两个凑到一起，给我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p>
尉迟宿又沉默了，年却清看他不太开心自己这样讲，就随口改口道:“不过也确实有我的不对。——对了阿宿，明年你是要出去历练吗？”</p>
尉迟宿道:“不去，我已经向家主申请过了。”</p>
年却清笑了:“那样最好，干脆等我到十七岁陪我一起，之后就在外面找地方住下吧，我不想回来了。”</p>
尉迟宿手中的笔微微一顿，略一皱眉，不置可否。</p>
年却清见状，扁了扁嘴道:“你不愿意吗？……真想留在年家？”</p>
尉迟宿道:“没有。”之后又转开话题道，“你今天穿的薄了，将近年关，别染了风寒。”</p>
年却清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心想并不很薄吧，随着便想起另一事，问道:“年却升这会儿在哪？”</p>
尉迟宿道:“书志楼禁闭室。”</p>
年却清啊了一声，无谓道:“那日子可要难过了，是他活该。”</p>
十一岁的孩子，对自己有着清楚的认知，他忽然正色向尉迟宿，又转而阴晴不定一般地得意道:“可是我害的？那我岂不是很坏。”</p>
尉迟宿却仿佛比年却清更了解他自己，闻言并不回头，只道:“你不坏。”</p>
是被嫉恨从身体侵到了骨子里，哪怕恶性不灭，心却是清的。</p>
却清却清，为人至恶，心性至纯。</p>
年却清一挥手:“你不必安慰我，别人都说我偏傲顽鸷，我本就是那样的——是你不嫌弃罢了。”</p>
说着又笑眯眯地趴到尉迟宿身边，好奇道:“你在抄什么？”</p>
尉迟宿道:“一些经书，家主交给我的。”</p>
年却清抱着手，头歪到尉迟宿那边去:“伯父也真是的，快过年了也不让你消停。”</p>
尉迟宿责备地看他一眼:“家主这是信得过我，我也当做打发时间练字罢了。”</p>
年却清看他写字，一笔一画的，很是刚劲。</p>
尉迟宿做事认真，写到入神便忘了时间，待他停笔发现天已全黑之时，年却清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p>
尉迟宿搁了笔，轻轻挪开椅子，弯腰把年却清抱起来，一边轻声道:“去床上睡吧。”</p>
年却清睁了一下眼，呼出一声长长的鼻息。</p>
为他除去鞋子衣物，尉迟宿走出屋去简单洗漱，再回屋时，年却清已经快把整个床趴满了。</p>
尉迟宿心中无奈，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年却清的右肩，哄道:“挪挪？”</p>
可年却清摇头。</p>
尉迟宿只好再将他抱到床里面去，用棉被裹紧了他总不安分的四肢，自己也躺回自己的被子里，熄了灯。</p>
可他想多半也没用，年却清真的太能挤人，不是挪一下就能一劳永逸的。</p>
年却清做了梦，半夜开始便翻来覆去。尉迟宿早就被他挤醒了，瞧他像是在做梦，便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本是想安他心的，谁知这一拍他倒醒了。侧过身睁开眼看向尉迟宿，一双眼睛黑嗔嗔的。大梦初醒，瞳孔还没对焦。</p>
眸子里还带着慌乱，看见尉迟宿忽地又安心了，张了张嘴，嗓子却发哑，没说出来话。</p>
尉迟宿以为他是生病，于是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热。随着便温声道:“做噩梦了？”</p>
年却清摇摇头，又点点头，过了良久才抓住尉迟宿的手，小声答道:“我梦见我兄长了。”</p>
年却清和年却升很像，走在阳光中始终心高气傲，无所畏惧。可夜晚会洗去他们的所有保护色，露出其内心的柔软来。</p>
尉迟宿感受到他的不安，犹豫了一下将他带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道:“别怕。”</p>
他不必问的，不必问他做了什么梦，也不必问他在害怕什么，他若是想说，自己便会说。</p>
于是过了良久，年却清自己喃喃开口了:“阿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