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他身后的阿九拔出剑。
阿七倒是提着自己手上带血的剑,站在一旁低低地笑。
“没有用的,阿九师弟。”他一字一句地说,语气近乎于叹息:“哩啊,从来都赢不了吾——不是吗?”
“即使败了,也要战斗。”阿九握剑的手并不颤抖。他心中惊异,但是并不贸然对阿七进攻,不过是做出防御的姿态:“但我的剑,是不愿意对师傅与你举起的。”
“我相信师兄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垂着眸子:“但是也太任性了。师父的身体不好,你却又要让他为难。”
“不。”黑发黑眼的少年手中提着带血的剑,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落在土里,溅出小小的血花来。
他也垂了一下眸子,再抬起头来,眼中只剩下厌烦与索然无趣。
“只是哩们从来都不了解吾而已。”
“吾所追求的,是斩断一切的强大。”他仰头看着天空:“你是燕雀,我是鸿鹄。困守在这小小的一方山林里,又有什么意思呢?”
剑伤从孩子的右胸穿过,刺过肺叶,一直穿透到背后。秋生查看他的伤口,手被鲜血染红。
他一直身上比常人要冷一些,此时孩子滚烫的鲜血溅在他的手与手背上,他感觉自己的手像是一块被按上了烙铁的冰。
“我疼……秋生师父……”孩子躺在地上看他,轻轻地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他好像想起什么,又好像没有。
“小善儿,小善儿,不要害怕。秋生师父在这里。”他把孩子抱起来,解下腰间挂着的一只小小的草编人偶,轻轻用简单地童谣旋律安慰孩子道:“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孩子身上的伤口在慢慢消失。
那个伤口慢慢出现在草编人偶身上。
秋生捂住自己的嘴,缓缓坐倒在地上,轻轻咳嗽了两声:“阿七你这件事情做得不对。先去山后的竹屋里自己反思两天,再告诉我……”
“吾不去。”他听见阿七回答他。
那个曾经被他抱在怀里仓惶奔逃的少年原来已经长大了,眉目如刀,轮廓锋利坚毅。
他不用再抬头仰望他了。
现在换他站着,低头俯视着那个曾经需要他仰望的人。
“阿七……”秋生把手放了下来,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他嘴唇边又溢出一些嫣红的颜色了。
“吾当年说过只是暂时跟着哩的。”
少年对他说:“只不过是……现在到了分别的时刻了。”
“哩又不是吾妈啊,凭什么管吾啦?”
“就凭哩什么也没教的师父的名义么?”
“既然如此的话,那吾现在就叛出师门好了。”他无所谓地道:“和弱小的人混在一起,可不是强者应该有的样子。”
“……啊,是受了什么委屈了么?”秋生低下头,他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嘴,断断续续,语气温和地说:“原来是中二啊……有什么事情和师父说一说……也没什么不好的……”
“……”少年忽然低下头嘲笑道:“不要再说了啊。其实……师父的武功一点也不好吧?”
“但是却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够管一管。”
“哩以为哩是菩萨,是神佛么?”
“自以为是。”
“哩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还是缩在山窝窝里面打算盘好了……”
他忽然跳起来后空翻,踏着一根树枝落在十丈之外:“阿九师弟,吾都已经说过了,哩就是不信。”
“哩……从来都赢不过我。”
手中握剑的阿九站在那里,半晌后转过身来。他对阿七挥剑,阿七却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了。
“的确如此。”他轻轻说,带着嘲讽与对自己的愤怒:“你,可真是强啊。”
“能说出这样的话的师兄,在与别人比不要脸上,真是天下第一。”
“吾从来就没有在意脸面吧。”
少年却依旧无所谓地笑着:“所以哩就要对吾拔剑相向了啊……感情这种东西真是脆弱,几句话就可以撩拨。”
“还是承认这一点好了。”他把长剑抽出来,轻轻扯掉剑穗,拿在手里把玩,特意吐字清晰:“弱小的你们,又能对我做些什么呢?简直是毫无乐趣。”
阿九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出了血。
“那有怎么样。”
他说,举起剑:“就算是知道我赢不过师兄……”也绝不会让师兄继续说这种自大狂妄又伤人的话语的!
“住手吧。”然而他忽然听见秋生轻轻说。
秋生在对他笑。他黑色的长发垂落在他的耳边与肩头:“我身体不甚好受,你抱着小善儿先回家,我慢慢走回去。”
“阿七也回来吧,我们好好谈一谈……”
“不回。”
少年挑眉,戏谑一笑。
“总归师父一直是偏袒师弟的。”
他笑着说,感觉自己的胸膛被开了一个大口子,什么都不剩下,风从外头往里吹,明明是夏日,却冷得要结冰。
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先扎进自己咽喉,染了红艳艳的血再吐出来。
刺伤别人。
“吾要走啦。”
然而他还是在笑。
“吾不要阿七这个又随便又可笑的名字了。”
少年把剑深深地按进旁边上山必经之路的石阶上:“吾自今日叛出师门,在此立誓:‘生不上此山,死不见黄泉。若违此誓,便如此剑。’”
那柄上刻他姓名的剑被他用手硬是掰断。
曾经的他大概没想到,剑刃最后一次染的血,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