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只是一秒,但是好像是一天,一个月,一年,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孩子终于被抓着头发提了起来。
他大口大口呼吸,不管自己的肺中还有积水,就开始拼命地呼吸。
因为他很快就会再次被按下去。
他的确又被按下去了。
这一次比上一次的时间更长。
孩子稚嫩的肺中,空气的空间在慢慢消失。他要窒息了,可这一次他还没有被提起来。
他还是睁着眼睛,这一次他连意识都开始模糊。
眼中忽然窜出来一带点黄的白色。
是一道水流,嗞在他脸上的水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带来新鲜的空气。
空气。
活着。
他把头凑过去,呛咳着呼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
谁的笑声?
哦,是有人在对着他的脸撒尿。
那道水流,本来就是尿柱啊。
“好贱啊,好恶心啊,野种诶。”
“你也要来玩吗?”
“好啊好啊!”
“我尿不出来……”
……
没有人知道这场“刑罚”持续了多久。
他们穿上裤子,最后一次把被认为是没有父亲的孩子提出水面,发现他不动,也不挣扎了。
“别装死?”
有人踢踢他,发现他被踢得滚了一圈,但还是不动。
……对死亡的恐惧使这群孩子一哄而散,甚至没有解开绑着他的绳子。
阿柒还记得那个夜晚。
月亮升得很高,他终于缓了过来。
下意识地,他蜷缩了起来,尽管那些小孩子已经走掉很久了。
被绑住的手被绳子搓掉了一层皮肉,隐隐作痛。
嘴角好像撕裂了一点。
一身尿臊味。
苟活。
狗活。
意思是像是狗一样活着。原来如此。
他用牙齿咬断拴在桥桩上的绳子,嘴皮被磨破淌血的时候,心中慢慢这样想。
父亲呢?我的父亲呢?
想要得到保护的心总是一样的。每个孩童小时候大概都希望父亲是个盖世英雄,可是他的盖世英雄从来都没来。
孩子在月光下踉踉跄跄地往家的方向走,想要找到母亲,让她用剪刀把捆在自己手腕上的绳子剪断。
他在院子里看见屋里人影瞳瞳。
母亲在与阿高的父亲在亲吻。
他轻手轻脚地,像没人要的狗儿一样溜出去,一身脏污,靠着墙,低下头咬自己手腕上的绳子。
太紧了,紧到他咬不断。
他用牙把自己手腕撕得血肉模糊。
然后终于把手拿了出来。
他自那一天起,就避开人群,像是一只没有人要的小野狗,在泥泞与孤独中不停奔跑。
父亲很久都不回来了。
母亲病了,然后有一天很安静地死去。她死掉的时候,阿柒原谅了她。
没有亲人的他漫无目的地到处流浪漂泊,盗窃,撒谎,被驱赶,嘴上说一句想要当大侠,只不过因为他不想当父亲那样的刺客。
他曾一直以为他的父亲死了。
于是当那天他在刺客排名榜第三的位置上看见自己父亲的名字时,他疯了一样想要变强,最好能够打败自己的父亲,当面对他说一句:“我不是刺客!但是我很强!父亲你错了!”你……应该回头看看我。
但关于父亲身在何处,依旧杳无消息。
他寻找了那个男人很久,在以为自己要一辈子这样过下去的时候,被一个叫久见秋生的少年给拾了回去,从此有了一个家。
家里有一个酷爱萝莉的弱鸡师父,有一个白毛冷脸的别扭师弟。
他有了一个新名字,好像把那些肮脏可悲的过去都甩到了身后。
可是有的悲哀是生长在骨血中的。
当一个老人对着他喊了他父亲的名字时,他已经不熟悉这个名字了,连转头都反应了半天。
老人说:“你长得和你父亲真像啊。”
阿柒那时还是阿七,他礼貌地笑了笑,刚打算说些什么,便被老人口中接下来的那半句话劈得五雷轰顶。
“你的父亲还没死,你想去见他吗。”
父亲?
父亲。
他对这个词早已失去了当年的期盼。
这个词在该到来的时候没有到来,在已经失去效力的时候又忽然出现。
老人曾经是个刺客,他和父亲是多年的挚友。父亲在很多年前因为一场任务受伤,这些年一直是个活死人。
老人把父亲留在了家里照顾,只是不知道父亲的家属在哪里,最后放弃通知。
阿七没有全信,但是他相信他手中的剑。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可以将一切握在手中。
父亲在药浴里泡着,闭着眼睛,呼吸缓慢,和他的长相宛如从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只是很瘦。
他那天在难闻的药浴边上看了这个男人很久。
老人让他加入刺客组织“暗影”。
阿七不同意。
老人没有强求,又让阿七和他的五个儿子磋切一番。
阿七同意了。
他不知道有人在与老人通过耳机联系,他不知道有人如是说:“留住他,你的儿子,‘暗影’还养得起。”
“暗影”是最大的刺客组织,但是这些年有些没落。没有扛把子,迟早要完蛋。
阿七是个好苗子,“暗影”如今的首席中意他,要逼他入伙。
“你父亲的位置给你留着。”阿七还要说不,眼里瞧着那人手里玩着个显示屏。
父亲不在劣质的汤药里了,在巨大的营养舱里,身上贴满了管子。
人要他生,他就生,人要他死,他就死。